三 一把刀,一匹馬
“阿媽!過年了,你在那邊冷嗎?”
堂屋中,誌遠立於神壇前,手握一炷香,抱於胸前,看著神壇上,一張發白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清麗動人的婦女,頭挽花帕,著青衣裳。
她在笑,美麗而慈祥。
“遠哥,她是伯母嗎?”鄭勇站在誌遠旁邊,也看著神壇的照片,怔怔出神。
“阿媽逝於寒風臘月,我也出生於寒冬臘月,同一天!有人說,這是命,命不由己!但我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誌遠沉聲說道。
他跪下來,連磕三個響頭,把香插在香爐上。
“那些人,胡說八道!”誌遠打起一碗酒,灑在神壇前,“阿媽明明是得病了,老爹不顧不管,她才過世的,什麽是命?我以後,會努力,走出去,過得精彩絕倫,阿媽在天之靈,一定會開心的!”
“遠哥,我也想媽媽了!”鄭勇顫聲說道。
“明天大年初一,不知道派出所會開門不會!我去看看!也找人打聽打聽!”誌遠輕拍著鄭勇的肩膀,“小勇,有我在!”
“遠哥,真的嗎?你會幫我找媽媽嗎?”鄭勇激動萬分,搖晃著誌遠的肩膀。
“你先告訴我,你阿媽啥模樣,你為什麽會找到這裏來。”
“阿媽的模樣!”鄭勇摸著下巴,漸漸地,他的臉色慘白起來,“我不記得媽媽的模樣了!我隻記得,他時常梳著一個大辮子!”
“那你還記得你阿媽對你說過的話嗎?你家裏有些什麽,告訴我!”誌遠問道。
“我家,我家附近有片竹林……還有……還有一座鐵索橋……還有……”鄭勇思索片刻,帶著哭腔,“遠哥,我想不起來了!”
“一天哭哭啼啼的算什麽!”誌遠喝道,“男兒流血不流淚!咦?你剛剛說什麽?你家附近有座鐵索橋?”
“對啊!”鄭勇說道,“媽媽經常在橋下梳辮子……”
“我們貴州,特別是在黔中,沒有鐵索橋!”誌遠眉頭緊蹙,“隻有一個地方,鐵索橋很多!”
頓了片刻,誌遠猛地抬起頭來,眼睛裏,發出迫人的光彩,道:“四川!”
“小勇,你家是四川的?你從四川找阿媽,找到這裏來?”誌遠問道。
“我……我不知道!”鄭勇結結巴巴地說道,“爸爸過世了,媽媽是去年過年離家出走的,我一直找……一直找……找了一年了……”
“成都,你聽說過嗎?”誌遠急切問道。
“聽說過啊!”鄭勇眼睛亮了,“我出來的時候,走過那裏,我家離那裏不遠,很多人說進城,就是去成都趕集呢!”
“你果真是四川人!麻煩大了!”誌遠皺眉道,“該去哪裏找你阿嗎呢?”
“遠哥,媽媽是不是永遠找不著了?”鄭勇踉蹌後退,顫聲問道。
“別擔心,有我!”誌遠扶住鄭勇,“告訴我,你阿媽平時還對你說過些什麽了?你為什麽會找到這裏來?”
“媽媽平時經常念叨著,說這裏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遙遠的東南,那裏有一座橋,比家門口的鐵索橋還漂亮,叫七眼橋!我經常聽到她和爸爸吵架,她說她是被賣這裏的,她要回家……”
“別哭!”誌遠拍著鄭勇的肩膀,看到他還帶著哭聲,喝道,“我說,別哭!再給我哭哭滴滴的,我揍人了!”
鄭勇嚇得脖子一縮,急忙收住哭聲,委委屈屈地看著誌遠。
“西南……你家在成都附近,成都的東南方……”誌遠目光一凝,“成都的東南方向,不正是貴州麽?我們這邊,有很多人被賣到四川去,七眼橋……七眼橋……”
“奶奶!奶奶!”誌遠跑進廚房,急切問道,“奶奶,您知道七眼橋嗎?”
“喲,你這孩子,慌慌張張的幹嘛呀!”奶奶笑著說道,“七眼橋,就在安城往東出去十來公裏,是一個小鎮!”
“什麽?”誌遠激動起來,抱著奶奶,興奮說道,“奶奶真好!”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這事等你爹回來再說!”奶奶擔憂說道,“那個鎮子,全是苗族人,你們倆小孩去,不安全!”
“等他?哼!”誌遠冷哼一聲,“大過年的,他還在外麵偷雞摸狗,還不回家,指望他?做事得靠自己!”
“好了!你這孩子,從小就倔強,你阿媽死了三年了,你從來沒有和你爹說過話!”奶奶摸著誌遠的頭,“不管怎樣,他是你父親!先不說這個了,幫我把菜端出去,吃飯了!”
“小勇,來幫忙,我明天帶你去找你阿媽!”誌遠吆喝道。
“好叻!”鄭勇高興起來,和誌遠一起,陸陸續續把菜端到堂屋。
“這倆孩子!”奶奶搖搖頭,來到堂屋,坐在主位上,看著倆個孩子忙忙碌碌,她笑了。
“吃年夜飯嘍!”誌遠盛了一碗湯,放在奶奶麵前。
“愣著幹嘛啊!”誌遠瞪著鄭勇,“餓了就自己動手,還讓我伺候你不成?”
“奶奶,遠哥,那我吃了啊!嘿嘿!”鄭勇吞口水,迫不及待,擼起袖子,拿起一隻雞腿,狼吞虎咽起來。
“你這孩子!餓壞了,別太急,這樣對身體不好!先喝湯!”奶奶把麵前的湯,遞給鄭勇。
“奶奶,別慣著他!”誌遠說道。
“嘿嘿!”鄭勇一隻手拿著雞腿,一隻手端著湯,絲毫不管誌遠對他狂瞪眼。
今夜,年夜飯,其樂融融。
這個家,盡管少了一個人,但,卻多了一個人,歡聲笑語不斷從堂屋中傳出來。
夜漸濃,奶奶已經串門去了,堂屋裏,隻剩下誌遠和鄭勇兩人。
“你快去休息,明天要起早,我帶你去找你阿媽!”誌遠沉聲說道。
“奶奶不是說了嗎?我們得等叔叔回來!”鄭勇嘀咕道。
“快滾去睡覺!睡我房間,記住,我的書,別給我搞亂了!”誌遠喝道。
“遠哥,你不睡嗎?”鄭勇低聲問道。
“過年,我要陪阿媽說說話,我今晚睡神壇後麵!”誌遠看著神壇上的照片,悵然若失。
“那……我去休息了!”
……
“苗族,不好惹?”誌遠負手而立,站在神壇前,喃喃自語。
沉默許久,他來到神壇後麵,那裏,有一張床,這是父親休息的地方。
他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木箱,隨後,打開。
裏麵,有一把長刀,寒光閃爍。
“老爹,我借你的刀一用,回來別揍我!”
誌遠把刀拿出來,在刀刃上,輕輕一彈。
“當!”一聲脆響,震徹誌遠的耳膜。
“好刀!”誌遠笑了,用黑布把刀包起來,背在身後,走出房門。
誌遠走過大院,看到大院子,男女老少,都圍著一團火,唱歌跳舞。
夜色蒼茫,沒人注意他。
他獨自行走,穿過一條小巷子,來到一層石板房前,停下腳步。
“三叔!三叔!”誌遠大聲喊道。
一個青年男子,聞聲走出房門,當來到來人是誌遠,神色一慌,急忙退回房裏,把門緊緊關上。
“混賬小子,你來幹什麽,昨天你砍我家牛仔,我還沒跟你算賬呢!”房裏,吳老三吼道。
“三叔,有話好好說嘛,你關門幹嘛呢?我今天又不是來砍你家牛的,你怕什麽啊!”誌遠來到大門口,喊道。
“我怕你?混賬小子!你讀書你讀你的,跑到我家門口來讀什麽,還說我家牛仔吵到你讀書了,小子,你給我等著,等你爹回來,看他怎麽收拾你!”
“吳老三,你開門不開?”誌遠大怒。
“不開,小子,我好歹是你長輩,別沒大沒小的,我就是不開!”吳老三在房裏喊道。
“你說的啊!等著,我回家拿幾筒炸 藥來,把你家牛圈轟平,我看你開不開!”誌遠說著,轉身而走。
“嘎!”卻在這時,門開了,吳老三顫顫巍巍地走出來,“開陽,你到底想幹什麽!”
“三叔,我想借你家馬一用,我明天出趟遠門!”誌遠認真說道。
“哎喲喂!我的祖宗,你別折騰了好嗎?沒錢花了是吧,我這裏有,聽說你讀書成績好,年年第一,我都還沒來得及恭賀呢!”吳老三笑眯眯地說道,臉上閃過一抹肉疼之色,“諾,這裏有十塊錢,你拿去買筆買本子,夠你在山上一天踩藥的錢了!”
“三叔,你借,還是不借!”誌遠不耐煩道。
“不借,打死也不借!”吳老三嘀咕道,“誰知道你拿去要整出什麽幺蛾子?”
“好!你不借,那我馬上去大院裏說,你和前天晚上楊家老五的媳婦滾田埂!”誌遠說著,不再理會吳老三,轉身而去。
“別……別!”吳老三急忙拉住誌遠,“我借,借你還不成嗎?不過先說好,我隻有這麽一匹馬了,還要用來駝東西呢,你必須給我喂好了!”
“廢話那麽多,開門!”誌遠說道。
“小兔崽子,等你爹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吳老三咬牙切齒,打開牛圈,牽出一匹馬來。
這是一匹黑馬,毛澤發亮,俊郎非凡。
“謝了,三叔!”誌遠一躍而起,騎在馬背上,提著馬繩,雙腿一夾,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