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潑冷水
成都，是中國西南一座偉大的城市，古稱蜀都。
這座城，文化源遠流長，融合了漢族，彝族，藏族等民族文化，風俗傳統，多姿多彩。
千百年來，曆史長河中，無數的名流騷客在此駐足，留下了輝煌燦爛的篇章。
劉禹錫的《陋室銘》提到：“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
其中，揚子雲便是成都人士。
今天下午，成都，來了兩個人。
這是一對父女，風塵仆仆。
他們的穿著打扮，很是“土”。
特別是父親，一身藍色的中山裝，褲子上，還有幾個補丁，他雖然年輕，麵貌英俊，嘴上卻含著煙鬥，扛著一個呢絨袋子，與擦肩而過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身後，跟著一個小女孩，長發披肩，清麗淡雅。
她穿著很是樸素，然而，她的眼睛，卻是明亮無比，仿若，那裏麵，有一個浩瀚的世界，容納億萬蒼穹，其中，星光閃耀，照亮了茫茫夜空。
毫無疑問，陳曦來了。
跟著父親，她一次來到成都。
這是她一直向往的大城市，也是到目前為止，她到過最大的城市。
陳曦很是好奇，四處打量。
數不盡的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車輛，絡繹不絕的人群……
漸漸地，她的目光，收斂起來。
這裏，和縣城沒有什麽不同。
樓高一點，但她感覺很冰冷，車多一點，但她感覺很嘈雜，人多一點，但她感覺很疏離。
這是成都給她的第一印象。
特別是人，在這裏，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疏離，沒有村裏的人親密，村裏的人雖然有時候會七嘴八舌，但不像這樣。
她感覺，人與人之間，仿若有一層隔膜，她不明所以，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在村裏，也不會這樣。
特別是，他們看著父親的眼神，陳曦特別不喜歡。
直到後來，多年後，她到成都上學，她才明了，原來，這層隔膜，叫階層。
而她，或者說，他們大涼山，他們陳舊村，是底層，最底層，人們津津樂道的邊緣群體。
他們一邊在消費這些人的悲慘命運，卻一邊在茶餘飯後誇誇其談，用來彰顯他們無以倫比的優越感。
這些，很多年後，陳曦才明白。
此時此刻，她沒有初來時的好奇心了，亦步亦趨，跟著父親，往醫院走去。
大城市，不過如此。
現實，給她潑了盆冷水，很冰，很涼。
此時此刻，她不再東張西望，默默地，跟在父親身後，她隻想見到姑姑。
“丫頭，到了！”忽然，父親開口。
父女兩人，在一棟大樓前，停下腳步。
“第一人民醫院？”陳曦抬頭，望著那張牙舞爪的一行大字，心裏不太舒服。
她很不喜歡醫院，非常不喜歡。
十年來，她不隻一次去醫院了，為了母親。
她不喜歡醫院的那股藥味，不喜歡手術室裏傳來的慘叫聲，不喜歡醫生僵硬而冷漠的笑臉，更不喜歡那搶劫式的收費單。
但她還是來了，因為有一個人，在裏麵。
那是她最親最愛的姑姑。
想到這裏，陳曦的心，開始活躍起來。
她很久沒見到姑姑了，無論怎樣，不管她怎麽不喜歡醫院，但，姑姑在這裏，這是此時此刻，她唯一感到欣喜的事情了。
有親人在，總是好的。
邁開腳步，父女兩人走進住院部，左尋右找，來到一病房門口。
“婦產科病房，6樓3號病床，應該在這裏了！”陳曦嘀咕，輕輕推開房門。
“小曦！”房裏，一張病床上，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緩緩轉過頭來，當看到陳曦的小腦袋，立馬下床，跑了過來，精致的臉龐上，滿是驚喜之色。
“姑姑！”陳曦大喜，撲到陳蓉懷裏。
“丫頭，長高了！”陳蓉蹲下身來，扶著陳曦，細細打量，“嘖嘖嘖，越來越漂亮了，和我差不多了，咯咯咯！”
“姑姑……”陳曦臉色微紅，低下頭來。
她沒想到，一見麵，姑姑就取笑她。
從小就這樣，姑姑總是說她是大美人，還不忘把自己誇了一下。
“喲喲喲，還害羞了，來來來，坐這邊！”拉著陳曦，兩人往裏走去。
這時，陳蓉才反應過來，病房門口，還直愣愣地站著一個青年，扛著麻袋，含著煙鬥。
“哥，進來啊！”陳蓉喊道，“醫院不能抽煙，你把煙鬥收起來！”
“好！”陳林幹笑一聲，走進病房，一時之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裏有張軟椅，他買的，為了照顧我！”陳蓉說道，“哥，你別這麽拘謹嘛，這是醫院，又不是去哪裏……”
“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一些肉，已經風好了，今年，你二哥家，宰了一頭豬，分了大半給我們家，可小曦也不怎麽吃肉，還有很多，給你帶幾掛來！”陳林說著，把呢絨袋放下，把口袋打開。
“哇！”陳蓉眼睛一亮，“哥，你真好！這點我們家小曦和我就不一樣了，我特別喜歡吃肉，咯咯咯，剛好，我手術，可以補補！”
“我不是不吃，是吃得少！”陳曦低聲說道。
“知道，你怕長胖嘛！”
陳蓉捏著陳曦的小臉蛋，“真的長大了，嗯，不錯！不過，你看我，天天吃肉還不是不會胖？小曦，不是我說你，你這麽瘦，可不行！”
“哼，我身體好著呢，多吃蔬菜少吃肉，才健康！”陳曦爭辯道。
“今天早上，曦丫頭在林子裏，遇到一隻老虎……還騎著老虎下山喝水……”陳林坐下身來，悶聲說道，“嚇死你嫂子了，還好沒事！”
“什麽？”陳蓉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她……她騎著老虎下山喝水？”
“也沒事啦，小花很乖的！”陳曦靦腆一笑，不好意思起來。
“小花？”陳蓉指著陳曦，“你說的是那隻老虎麽？它很乖？”
“天，你這一年，做什麽事情了！”陳蓉顫聲問道。
“也沒有啦，在我們縣裏，我參加鋼琴比賽，拿了一等獎，我鋼琴八級了。”陳曦低下頭來，小聲說道。
陳蓉默然，再次打量著陳曦，眼睛裏，發出奪目的光彩。
這還是以前在家裏，一直在她身後的小跟屁蟲麽？
她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她不但乖巧懂事，而且，還聰明過人，甚過自己太多，太多了。
“哥！”陳蓉忽然開口，鄭重其事，“我們要好好培養丫頭，她可是一塊璞玉，不能耽誤了她。”
“嗯！”陳林點頭，“王奶奶說，她是天之驕女，我自然會竭盡全力！”
“王奶奶也這麽說？”陳蓉目光一閃，“王奶奶這個人，我最清楚了，我天天給她挑水，她還沒和我說過一句話，隻是聽我一直在嘮叨，她說是，那就是了！”
“姑姑，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住院了！”陳曦岔開話題，再說下去，她真的不好意思了。
她很是擔憂姑姑，雖然姑姑一直笑容滿麵的，看她身體狀況，也不錯，但無緣無故，怎麽會住院？而且，還通知自己和父親來一趟，這其中，必然有事。
“我流產了，兩個月前……”
沉默半晌，陳蓉開口。
“我準備結婚了，嫁去北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