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如夢方醒
“殺死我，可以嗎？”
紅兒突如其來的輕語，讓楚雲刹那間錯愕起來。
明明是致命的話音，但在紅兒口中，卻像是最輕柔的一片羽毛。
而很快，楚雲便是立馬想起，楚浪臨終前所說出的每一言每一語，再聯想起各種前因後果，他就一種豁然開朗但也無比震撼的複雜感受。
曾經，楚浪在死之前就懇求過楚雲，希望他殺死一個“她”。
看來楚浪口中的“她”，就是紅兒。
“隻有擁有真魔元息的人，才能拔掉你身上的古矛，並解除你的永生詛咒？”楚雲的震驚目光，落在插在紅兒腰腹的黑鐵上。
“沒錯。”紅兒淡然道，但目光之中，卻流淌出一種堅定。
她是認真的。
“楚浪，他……”話說到一半，楚雲沉默起來，忽然明白了什麽。
“阿浪他之所以追求真魔元息，其實，隻是為了殺死我。”紅兒把話續上，那慘白的小臉之中，彌漫著深沉的悲哀，“他知道，我想死，對於一個人來說，五萬年的歲月，實在是太長太長了……就好像一隻籠中鳥，一輩子都隻能被困在籠子裏。”
“五萬年的歲月呐……”
“沒有生老病死，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波瀾起伏，沒有旦夕禍福，沒有悲歡離合，原來是那麽的痛苦，不……到了後來，甚至連痛苦、孤獨和寂寞的感覺，都已經徹底失去了。”
“如今，我跟大自然其實沒什麽兩樣，心中是空白的。”
“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我還會說話罷了。”
紅兒的平淡感歎，讓楚雲心潮起伏。
但他想不出該說什麽。
因為，對方的遭遇、處境和經曆，都對他的心緒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他亦無法想象那些年來，紅兒到底是怎麽支撐下來的。
五萬多年的歲月啊……
紅兒就像一棵植物一樣，隻能紮根在這個無人之地，足足度過了五萬多年。
她作為“人”的一部分，恐怕早就死去了。
留下來的，隻是一具“軀殼”而已。
當然，最讓楚雲感到震撼的，是楚浪的目的。
或者說，是這個宿命大敵的真實一麵。
“他一定努力過。”望著那杆深沉厚重的古矛，楚雲不自覺地開口。
“嗯。”紅兒點點頭，道：“為了拔掉這神器碎片，為了使我解脫，為了讓我安眠，為了……讓我死，阿浪做過很多……很多，但直到最後他才發現，隻有真魔元息，才能湮滅掉那一股如同詛咒般的永生之力。”
“所以，為了得到真魔元息，他試過殺人如麻，他試過埋葬親友，他試過召喚死靈，他試過……手刃恩師，但統統都不湊效……”
“但最後，阿浪在死戒島裏麵，卻意外發現了一件他畢生追求的寶藏。”
“那就是你。”紅兒抬起頭來，那空洞的視線透過眼罩，看向神色凝重的楚雲，“自從你利用時空神通的力量，把阿浪逐出死戒島，就此棄神入魔，最終成功逃出了死戒島，阿浪就把你當作是覺醒真魔元息的最佳對象。”
“他看到了你的潛力，也看到了你的未來。”
“就像無序劍陣，賦予他的預知能力一樣，從那一刻開始，他就斷定你會得到真魔元息。”
“於是，才有天外天那一戰。”
“隻要殺死你，他就能奪得你的真魔元息，從而為我解除永生詛咒。”
“至少，阿浪是這麽認為的。”
“隻可惜，最後取勝的人，是你。”
說到這裏，紅兒低頭不語，那慘白色的臉容，首次出現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波動。
楚雲也眼神複雜。
雖然他不知道，紅兒與楚浪之間，到底是有著怎樣的關係，是依戀？是陪伴？是友誼，還是愛？這顯然都說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紅兒是希望楚浪贏的。
而且，楚浪一直都把虛空仙圖帶在身邊，包括進入時輪仙界修行的時候，同樣是如此，所以他和紅兒的情誼，絕不是隻有僅僅數十年那麽短。
紅兒，陪伴了他一生。
“沒錯，最後取勝的人，是我。”楚雲閉了閉眼睛，隨後長出了一口氣，低沉道：“但，他也沒有輸，或者說，無論最終的勝負如何，他都不會輸。”
“甚至……是他贏了。”
說著，楚雲就像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這杆矛，我會拔掉的。”
聞言，紅兒怔了一怔，居然罕有地露出感激的笑容。
“謝謝……謝謝……”她輕聲道，連喊幾聲，話音卻有些顫抖，宛若哽咽一般。
這明明是要步入黑暗，就此長眠。
但對她而言，卻仿佛捉住了光明。
而楚雲同樣是感慨萬千，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認識了楚浪。
雖然那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決鬥，的確是楚雲取得了勝利。
但在某種程度上，楚浪也贏了。
要知道，楚浪的根本目的，是要殺死紅兒，讓這個酷似他母親的小女孩解脫。
而無論輸還是贏，紅兒都有長眠的機會。
如此，便足夠了。
顯然楚浪知道，楚雲肯定是會答應紅兒的。
畢竟，紅兒的“永生”經曆，堪稱淒慘而悲涼，就像家畜一樣，被永遠拴在一個死寂之地，以自身的血來供養族人。
而直到她沒有利用價值，她又像是垃圾一樣，被無奈地遺棄在此。
同為家族發展的犧牲品，紅兒的永生之痛，無限淒傷，哪怕放在廣袤的修行界，恐怕都沒有人能夠理解，這是血淋淋的冰冷。
所以楚浪知道，以楚雲內心深處的善良，他一定會答應幫忙的。
他了解他。
此時，楚雲的心情很複雜，他雖然痛恨楚浪，痛恨他殺死恩師，虐殺秋露等人，雙方可謂有著不可磨滅的血海深仇，勢不兩立。
但同時，對方也是一個值得銘記的宿命對手。
楚雲，理解他。
“你想什麽時候走。”略微沉默，寧靜而祥和的古庭院中，響起楚雲的淡漠話音。
“不是現在。”紅兒輕聲道：“現在，你是以尚未蘇醒的靈魂體進來，並沒有調動真魔元息的能力，等到你準備好以後，再送我去那個幽暗的世界吧。”
“紅兒累了……”
“好。”楚雲沒有猶豫。
他也知道，自己是神魂遊離體，根本不是以真正的肉身進入虛空仙圖。
這樣的話，是無法調動真魔元息的。
更何況，他重傷未愈。
不過這也好，至少在拔掉永恒聖矛之前，還有一些考慮的時間。
而此時，或許是感應到楚雲的意識體逐漸模糊，紅兒微微一笑，道：“看來你要醒過來了……下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可以給你講一講，那些年天辰界的‘故事’。”
“這些‘故事’，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了，我覺得，我有責任告訴你。”
“無論是為了朱雀神裔，還是為了天辰界……”
言罷，楚雲愣了一愣，還想詢問幾句。
但下一瞬，在他眼前的夢幻景象，便是迅速變得模糊起來，就像五顏六色的顏料，互相混雜在一起，天旋地轉，混亂而無序。
而他的意識體，也逐漸泯滅下去。
……
時間緩緩流逝。
但，夢中世界的時間流速，顯然是與外界的不一樣。
所以在楚雲如夢初醒的時候，外界大概也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慢慢地，楚雲終於睜開了沉重的眼皮，頓時之間，六識緩緩歸體，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