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盛夏的手術被安排在上午第二台,一大早護士就拿著消過毒的病號服進了病房,劈裏啪啦一通交代。
吃了一周半流質昨天晚上還吃了清腸胃藥拉了一宿的盛夏餓得軟趴趴的,隻在護士強調病號服得反著穿把後背穿到前麵的時候愣了下。
“這樣方便穿脫。”護士解釋。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整個膽囊切除手術瞬間變得具象起來。
“害怕啦?”劉阿姨看著盛夏白著一張小臉蔫蔫地靠在唐采西肩膀上,真心關心,“其實沒什麽的,進了手術室上了麻醉你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一覺睡醒,病就好了。”
劉阿姨喜歡盛夏。
最開始隻是覺得這孩子白淨文氣看起來家教很好,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相處之後發現這孩子連和朋友聊天玩鬧都挺直著背,每天半流質晚上餓得不行了也完全不會想偷點吃的,明明已經考上研究生了,還是天天雷打不動地學習背單詞看書看視頻,有條有理一板一眼的。
劉阿姨覺得盛夏這樣的孩子,是會有大出息的。
可就是這麽一個大有前途的孩子,心地還很好。
昨天盛夏和程醫生聊完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她麵前兩眼亮晶晶地告訴她,她手術前可以先找個信得過的人做委托人。
“不是家人也可以的。”盛夏得到了程涼肯定的答複,終於可以把自己心裏藏著的想法宣之於口,“隻要是你信得過的人就行。”
劉阿姨當時心情複雜到隻能拉著盛夏的手半晌說不出話,她太羨慕這孩子的父母了。
她隻能緊緊握著盛夏的手,不停地點頭。
一覺睡醒,病就好了。
她給了盛夏最美好的祝福,看著盛夏躺在病床上被護工推進電梯,她的好朋友一臉緊張地跟著跑,然後被護士攔在了電梯門口:“家屬去四樓手術等候區等。”
被攔住的唐采西眼眶都紅了,衝著電梯吼了一聲:“你快點出來啊,我害怕!”
這話太荒唐了,盛夏笑了,護士也笑了。
真好啊,劉阿姨看著熱熱鬧鬧的走廊。
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
躺平被人推著走對於盛夏來說是個很新奇的體驗,她終於知道影視作品裏那些進醫院的人為什麽總有天花板的鏡頭了,因為躺著隻能看到天花板。
醫院天花板上的白熾光燈一盞盞地後退,自動門一扇扇地開啟又合上,病床滾輪在地上快速摩擦的嘎吱聲,還有越來越冷的溫度。
盛夏咽了口唾沫,緊張恐懼的實感開始變得無法忽略。
“這也是種體驗。”她告訴自己。
“這也是一種曆練。”她裹在被子裏的手握著拳給自己打氣。
然後護工就把她推到了一個大房間裏,裏麵並排躺了四五個和她一樣被棉被裹著的病人。
“……到了麽?”盛夏懵了,支起腦袋。
這手術室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啊,大通鋪的?
“先在這裏等,輪到你了會有人推你進去。”護工莞爾,“這裏是等候室。”
盛夏臉一紅,重新躺平。
這種感覺太詭異了,她側頭就能看到旁邊挨著她躺的陌生人,那個中年人也一樣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見她側頭,還衝她笑:“這麽年輕,做什麽手術啊?”
“……”這樣的環境聊天,盛夏艱難地也跟著笑笑,“膽結石。”
“我開肚子,腸子。”那中年人倒是豪邁。
“……”盛夏看著這一屋子裹成蟬蛹的病人,都反穿著病號服,臉上帶著忐忑,想了想,開口,“加油。”
一起加油。
一等待室的人都安靜了一瞬,有人笑出了聲。
在旁邊等叫號推人的護工也笑了,多看了盛夏兩眼,推盛夏進手術室的時候,還特意多講了兩句:“手術室是單獨的,你進去之後自己爬到手術台上等著,會有護士過來的。”
“裏麵會有點冷。”陌生的護工很友善地笑,“加油。”
手術室裏確實很冷,也是盛夏在影視劇裏看到過的樣子,盛夏躺在冰涼堅硬的手術台上沒多久,幾個護士和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就從自動門外進來了。
“盛夏是麽?”護士確認盛夏的名字,得到肯定答複後就把推車裏的藥水瓶一個個掛到藥水杆上。
盛夏此刻為了抗拒緊張,腦子裏已經全是單詞,除了英文的還有鹿城方言。
“喝酒嗎?”坐在儀器旁的醫生冷不丁問了一句。
“啊?”盛夏腦子再一次短路,“要喝酒嗎?現在?”
嗤得一聲笑,來自於剛剛從門外進來的程涼。
麻醉醫生哭笑不得:“我問你平時喝酒嗎?酒量怎麽樣?”
“……”盛夏漲紅臉,“沒喝過酒。”
“別緊張。”麻醉醫生見怪不怪,轉頭看向程涼,“今天怎麽進來這麽早?”
“隔壁比較順利。”程涼站在一旁看著盛夏。
因為剛才的小插曲,她尷尬地一直盯著手術台上的手術燈,抿著嘴。
程涼一哂,他還以為這嘚瑟的家夥不會緊張呢,結果現在拳頭都握起來了。
這樣看起來小小一隻滿身戒備的樣子,倒也很有趣。
她昨天在辦公室裏說今天要辛苦他了,言真意切的。
他看著盛夏因為麻醉起效逐漸失去意識,走上前接過了手術刀。
***
真的就是睡了一覺。
將醒未醒的時間很長,她感覺自己被人叫醒,感覺自己似乎送回病房抬上病床,然後耳邊就是唐采西沒完沒了吸鼻子的聲音。
“……你到底在哭什麽?”還是很想睡的盛夏被這吸鼻子的聲音吵得腦仁疼,嘶啞著嗓子開口。
“我沒哭。”唐采西看盛夏眼睛終於睜大了,“護士說你這幾個小時不能睡著,我剛才在手術室外門哭太久了嗓子痛不想講話,隻能用鼻涕來吵你。”
盛夏:“……”
她真是個合格的閨蜜。
“手術很順利。”合格的閨蜜先把最重要的事情給說了,“剛才醫生跟我說了一堆專有名詞,好像就是你的膽囊黏連問題不嚴重,膽管也不短,反正就是漂亮的割掉了。”
盛夏鬆了口氣,對著天花板耶了一聲權當慶祝。
她糾結了一年多的大事,終於做完了。
“我跟你說……”說了嗓子痛的唐采西似乎重新開嗓了,興高采烈,“我研究了下,感覺我應該可以割個闌尾什麽的,到時候就輪到你在手術室外等著了。媽呀嚇死我了真的!真該讓你也感受一下!”
盛夏:“……說點人話行麽?”
“痛麽?”唐采西說人話了。
“現在沒感覺。”盛夏嗓子還是啞的,身體還是麻的,做夢一樣看著護士在她旁邊來來回回地忙碌。
詭異的是忙碌的護士好像在憋笑。
尤其是那個小護士小劉,因為資曆淺,平時喜歡一本正經板著臉,現在也憋得臉都紅了。
盛夏困惑地看向唐采西。
唐采西憑借多年姐妹的默契一秒讀懂,兩手端著椅子往病床旁邊使勁挪了挪,神秘兮兮的:“你手術的時候幹了件大事。”
盛夏:“?”
唐采西繼續神秘兮兮:“我在手術室外門等的時候聽出來的護士說的,你在麻醉快醒的時候拽著程醫生的衣服要微信號,好像差點把人程醫生的手術服拽破了。”
盛夏:“???”
“手勁特別大的那種,一定要程醫生把微信號給你,還說你很清醒,你一定能記得住。”唐采西斜睨盛夏,“你記住了麽,程醫生的微信號?”
盛夏:“……他給了?”
這就更震驚了。
“能不給麽?”旁邊的小劉忍不住了,“你死都不撒手,人家程醫生的手術服領子都快被你拽到肚臍眼了。”
盛夏:“……我麽,為什麽啊?”
雖然是她做的,但是她想不出自己這麽做的動機……
小劉憋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你讓程醫生加油。”
盛夏:“……”
“你說加了微信,等你出院了就可以微信繼續給他加油。”小劉弄完盛夏身上的生命檢測儀,補充,“特別執著。”
盛夏覺得自己的臉要燒起來了。
“你要說程醫生長得好跟他要微信我還能理解。”唐采西補了一腳,“你加油站的麽?麻醉了還要給醫生加油,人家醫生需要你加油麽?”
盛夏:“……”
“就可惜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小劉仍然笑眯眯,“這好像是程醫生第一次留微信給病人。”
不過估計程涼會留也是因為知道盛夏麻醉清醒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盛夏被調侃的訕訕的笑。
程涼,看起來很需要加油麽?
她想。
能讓她那麽執著,是得看起來多可憐啊……
***
周四是肝膽外科的手術日,程涼今天排了三台手術,剩下的都是幫林主任打下手的大手術。
一如既往地累,下了手術台之後他在更衣室裏衝了個澡。
然後就想到了盛夏。
病人手術全麻蘇醒前的感受類似醉酒,失態的人有很多,飆英文的,吐露心聲的,說奇奇怪怪話的。
跟他要聯係方式的也有,甚至還有覺得他好看調戲他的,男的女的他都遇到過。
大多都是一笑而過的事,病人神誌不清,他則在最後手術收尾,各忙各的罷了。
但是盛夏,不太一樣。
她那雙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看起來一點陰影都沒有的眼睛就那樣盯著他,然後跟他說:“程醫生,你要加油。”
當時旁邊人都在笑,隻有他藏在口罩後的臉是木的。
“這世界並不美好。”盛夏開始說胡話,“但是大家都總會想活下去,不管活著多難多醜陋,人都會想活下去。”
“所以,你要加油。”她真誠地伸出手,試圖和程涼擊掌。
旁邊的麻醉醫生快要笑死:“這麽正能量的病人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你到底做了什麽讓她那麽不放心啊?”
程涼:“……”
他隻是,在她麵前沒有壓住暴躁。
所以他在她問微信號的時候,下意識報了出來,哪怕知道她清醒以後根本不會記得。
就是報出來了。
哪怕當時盛夏是清醒的,他也會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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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喜歡簽字筆就是一個梗。。因為他們每天都需要在很多不同的地方用筆(病房,門診,住院部,辦公室等等等等),而筆這個東西很容易就隨手一放從此進入異度空間,真要用的時候就找不到了。。所以好多醫生對筆有執念,我就親眼看過一個年近五十的醫生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插了四支筆,樂得跟個兩百斤胖子似的,然後到了晚上在走廊裏再看到他,口袋裏的筆就沒了。。。。
評論留言繼續紅包包,現在也就每天三四百評論,等每天五百評論的時候,我就可以很驕傲的說,評論前五百紅包包,嘿嘿嘿,做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