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靜知眼睜睜看著爸爸咽氣,受不了打擊小產,又一條人命,難道還和你無關?”孟紹軒說到這裏,隻覺心間銳痛難當,當初知知和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眼底並不曾有一滴眼淚,她語調輕柔隨意,就像是在講和自己無關的旁人的故事,但他聽後,卻是徹夜難眠,心如刀絞。


  他知道她和二哥的過去極其不堪,但卻不曾想到會是這樣淒涼悲慘,任是多年過去,他聽她雲淡風輕的講述,都還會忍不住的心酸,再想當年,在那般大雪紛飛的漆黑冬夜裏,她和爸爸被孟家人趕出家門,在扯絮一般飛揚的大雪之中眼睜睜看著最疼自己的人咽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掉,這樣的傷痛,恐怕比割皮剜肉還要難以承受。


  他隱約知道當年二哥待她的不好,也風聞一些舊聞,說是孟家對她刻薄,可他從來不知,她竟是承受了這樣大這樣深的傷害。


  他一番話說完,卻見孟紹霆默然而立,斂首不發一言,而眉心卻是鎖緊,他的唇繃的很緊,隱約的,孟紹軒看到冬日的暖陽穿透窗戶落在他的身上,金色的光影氤氳他冷硬的剪影,竟是帶著七分寥落。


  “二哥,我叫你一聲二哥,也不枉我們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你傷她到體無完膚,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她?”


  孟紹軒擔心靜知,心底雖恨極了那人,卻還是勉力逼迫自己先退一步。


  孟紹霆緩緩的抬起頭來,他冷毅的臉上竟是泛起一絲暗嘲的笑意,目光轉動,落在靜知身上,停留許久,他才緩緩的挪開,想要說話之時,卻發現嗓子裏火灼一般堵的難受,他壓抑低咳一聲,方才緩緩說道:“聽你說了這些,我更是不能再放開她,既然我已經傷她到這樣無法挽回的地步,不如從此以後讓我補償。”


  “孟紹霆!你——”孟紹軒聽他這般無恥,不由怒的目呲欲裂,他狂亂的掙紮,想要從那些人的束縛之中掙開,卻隻是將自己弄到狼狽不堪也掙不開分毫。


  “帶紹軒出去。”孟紹霆硬下心腸,潛意識裏,他想要回頭看她一下,卻不知為何失了勇氣,牙關有些發酸,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那些抓痕猶在火燒一樣的疼,可這些疼卻壓不住心裏的亂。


  那些過往,他一無所知,他在美國和曼君過著平靜安詳的日子,卻不知道她在承受這樣致命的打擊。


  這是超出於他想象的事情,他是連想都不能想到,五年前的事情真.相和他聽到的一切,竟是南轅北轍。


  他眼看著孟紹軒被拖出去,口中猶在大罵,他雙目赤紅,手指扳在門框上死都不肯放開,安城有些驚懼的看孟紹霆的眼色,見他沒有叫停的意思,隻得一使眼色,讓人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方才將他推到門外……


  “靜知……靜知……”孟紹軒的聲音嘶啞而又痛楚,原本躺在沙發上的靜知,漆黑的眼珠忽然一轉,她眨眨眼,有一行一行眼淚滾滾而下,房子裏沒有別的人了,隻有他背對著她而站,距離不算遠,卻也不近……


  她試探著挪了一下.身子,雖是身上如同車碾過一般痛的厲害,但卻還有力氣,靜知微微的偏過頭,淌淚的眼睛望著門口,她看不到紹軒了……如果她死了,他會恨她嗎?


  可是誰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靜知一笑,閉上眼睛,她轉過臉去,走廊裏紹軒的聲音漸漸的小了,她感覺到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暖暖的,睫羽輕顫間,她緩緩睜開眼簾,透過窗簾的縫隙,她還看到滿天飄浮的粉紅氣球,樓下是她開啟幸福的殿堂,但她沒有機會走進去了。


  命運如此無情,就將她鎖在門外一步之距不得入內。


  紹軒,要是人有下輩子的話,你得先找到我,別讓人再搶先了,然後也像這一生這樣,霸道一點,壞一點,把我搶走禁錮在你的身邊……


  靜知忽然坐起來,她竟是極快的起身,纖細的身子仿佛是一瞬間,就從沙發這裏奔到了窗前……


  孟紹霆一聽到身後的動靜,急忙轉過身來,卻為時已晚,他隻看到一抹飄拂的白色身影從眼前閃過,下意識的向前幾步想抓住她,手卻抓空,他眼睜睜看她豁出一切般扯落厚厚窗簾撞到窗戶的玻璃上,鮮血立時就湧了出去,砰然的巨響像是砸在他的心口上,讓他一時之間呆如木雞,動彈不得。


  那麽結實的玻璃,竟是硬生生被她撞裂了,透明的玻璃像是蛛網一般裂出血紅的縫隙,她的鮮血,像是美.豔的朱砂在暖色的陽光下泛出詭異的光芒……


  孟紹霆牙齒止不住的顫抖打架,他全身如墜冰窟一般寒洌徹骨,那個女人,就那樣不顧一切的用她的生命來對他作出回答,他碰了她,她寧願死來反抗……


  靜知的身子像是破敗的一團白布被人扔在窗子上一樣,緩緩的滑了下來,鮮血從她額上的血洞裏汩汩淌出,她下滑的時候就在玻璃上拖出一道濃稠的紅線,直到最後,她一臉一身的血,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靜知撞到玻璃上的時候,孟紹軒正被人挾持走到樓下,那一聲沉悶的巨響,驚動了樓下所有人。


  孟紹軒怔仲的抬頭看上去,璀璨的陽光下,他清晰的看到一抹嫣紅,她的臉蒙了一層的血,若隱若現的看不清……


  “靜知,靜知啊……”他忽然發瘋了一樣喊她的名字,趁那些人發.愣的瞬間竟是掙了出去,他跑了幾步,忽覺眼窩周圍一陣一陣刺痛,無數的光斑在眼前不停的跳躍,忽而是雪白,忽而是豔紅,孟紹軒爬起來,眼前卻是陡然的一黑,雙眼如同針紮一般劇痛無比,而腦子裏亦是像是被人捅進去了幾根銀針在他頭顱裏翻攪,孟紹軒使勁的睜眼,眼前卻還是一片的漆黑,他失去了方向,跌跌撞撞的摸索著向前跑,有人追上了他,將他的雙臂死死的扭住,他聽到紛遝的腳步聲,還聽到詩詩的尖叫,喬子錫的怒罵和質問,但偏偏沒有靜知的聲音……


  “靜知……靜知啊,你在哪裏?”他在漆黑的視線裏摸索著,亂糟糟的人群,亂糟糟的哭鬧和咒罵,他腦子裏疼的厲害,他不想聽這些,他隻想去看看他的靜知,她怎麽這麽傻,怎麽就這麽傻……“混蛋,混蛋,他.媽.的混蛋!!”喬子錫暴怒的跳腳,他絲毫不顧風度的衝上去,見孟紹霆懷裏的靜知已然變成了血人,又見孟紹軒這邊境況,心中已經知曉了大半,他一步衝上去,揮拳揍向孟紹霆,“你是不是人!人家都結婚了,今天是婚禮!你他.媽.的是畜.生啊!”


  孟紹霆雙手抱著靜知,躲無可躲,硬生生被他這一拳打在眼窩上,他悶聲後退一步,卻還是將靜知的身子抱緊,眼睛那裏痛的厲害,還似出血了一般,他雖狼狽,卻還是勉力讓自己站住,眼角餘光看到安城過來,不覺開口說道:“你要想打,改天讓你打個夠,但現在我要送她去醫院!”


  “呸!輪得到你來送?你他.媽.的算個什麽東西?孟紹霆我素日裏敬佩你,今天才知道我喬子錫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喬子錫搶上前要奪靜知,卻被安城一把攥住手腕,他跟在孟紹霆身邊十幾年,一身功夫非常人可比,雖然喬子錫自幼也學了防身術,但根本不是安城對手,他隻毫不用力一捏,他竟然感覺自己骨頭都要碎了一般,額上簌簌冒出冷汗,身子也不由得軟了半邊……


  “少爺,您帶傅小姐走,這裏有我。”


  安城對孟紹霆示意之後,恭謹開口說道。


  孟紹霆微微點頭,也不及多說,隻交代了一句:“完事給以桀打個電話!”


  何以桀是A市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的事情他們雖然有錢卻需要門路來幫忙擺平,要不然鬧出去,與誰臉上都無光!

  “我知道,二少放心。”安城點頭答應,反手拗住喬子錫的手臂將他拖開:“喬少爺,這是孟家的事情,您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我CAO!有種你放手,看我不廢了那個混蛋!”喬子錫氣的臉色漲紅,爆了粗口大罵……


  安城不答,但眼底明顯閃過慍怒,手下微一用力,喬子錫嗷的慘叫一聲,再也罵不出來……


  林詩看著靜知渾身是血被抱走,又看喬子錫被人摁住一臉狼狽,而紹軒亦是昏了過去,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去追靜知還是留下來……


  遲疑間,見孟紹霆已然抱著靜知上車飛快離開,而喬子錫這邊呼叫的慘痛不堪,林詩心疼,咬咬牙,終究還是沒有追出去。


  她額上纏著厚厚紗布,紗布上隱約的有點點紅梅。這樣一來,好似她的臉看起來更小了,兩彎眉像是遠山黛,緊閉的眼睫是黑漆漆兩彎弧線在白皙的臉上映襯分明,一張小嘴在昏睡之中依然緊抿著,她安靜的睡顏恍若是秋日月下的池水,靜謐而又澄澈,麵色皎皎如玉隻是略帶了一層慘白,豪華病房裏非常的安靜,隻有那些儀器在滴滴答答的響著……


  天色暗的很快,方才窗外還像是五顏六色打翻的顏料桶,而此刻陽光卻已經沒入了雲中,隻在雲朵的周邊鑲上精致的金黃絲線,勾勒出萬千動人的姿態,病房裏沒有開燈,臨窗站了一人。隻看到他的背影,是頎長而又秀挺的,窗外的微光將他的周身映襯的有些朦朧,半低了頭,一手撐在窗台上,一手卻是無意識的在窗戶上一下一下的劃著,那一隻滑動的手,精致修長,紋路整潔而又幹淨,再向上看,就看清那人眉眼。


  眉是長眉,飛揚入鬢那一種,眼睛很黑很深,總是看不到底。左眼帶了傷,卻不顯狼狽,反而添了幾絲狂放和匪氣。


  但此刻,他眉卻皺著,眼底有些微的掙紮。


  明天就是婚禮了。


  在夏威夷那邊,沈曼君還在等他,但他一點都不想去。


  以前就不想,卻還能找幾個理由逼著自己去,現在,他在窗子前站了一個下午,想了數十百個理由,卻簡單的被一件事情推.翻。


  她未曾醒來,他不忍走。


  想到她,就轉過身去,放輕了腳步走到她的床前,她下頜尖巧,弧線極美,卻有些過於消瘦,兩腮失了豐.盈,有些微微的凹陷,他伸手比了比,他一個巴掌幾乎就遮住了她的臉。


  心口就有些疼,牙齒咬住舌.尖,有生澀的疼痛,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的抓痕,極深,卻止了血,結了薄薄的血痂,他臉上也有幾道抓痕,更多的卻在脖頸和手臂上,動一下,就疼的難受。


  他卻是沒有一絲絲的惱,看著她的眼睛盛了溫柔。


  白天抱住她在車子上的時候,他的手掌丈量了她的身.體,比起五年前,瘦了足足兩圈。


  甚至她突兀的骨骼都硌的他身上疼。


  她這五年怎麽過的?她吃了多少苦?她受了多少罪?她流了多少眼淚?她看了多少冷臉?她挨了多少打罵?她絕望過多少次?


  他已然知道,卻不會再對她提起。


  他欠她太多,不過幸好時日還長,他可以一點點的還。


  執了她的手,手指腹那裏有著淡淡的薄繭,他的指尖摩.挲過去,一下一下,心也一下一下的抽痛了。


  她身上穿著幹淨的睡.衣,是他幫她換掉的,換衣服的時候,他看到她背上有陳舊的傷痕,兩條原本光潔如玉的修長小腿也有著經年留下的傷痕。


  他又想到大哥的話,她那些年在工地上做小工,髒活累活都幹過來遍,他忍不住鼻腔有些酸,她也是個千金大小姐啊。


  縱然他那時不愛她,卻也不曾恨她討厭她,她畢竟做過他的妻子,就是離婚,他那時也是真心希望她過的好。


  可是那五年,他養尊處優高高站在雲端,她一個柔弱的滿腹書香的女孩子卻被人踩在了泥濘裏。


  曾經的記憶有時候就會模糊了,他細細的想,印象裏,她總是一身優雅,或是在樓上書房,或是在廚房裏忙碌,安安靜靜的,像是她喜歡的梔子花,所以,他怎樣聯想,都無法將這個最喜讀書的女人和那個做小工的女人聯係在一起,可是偏偏她就是過著那樣的生活,而且煎熬了五年。


  他猶在沉思,卻傳來低低的叩門聲,孟紹霆放了她的手,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出去,低低問道:“何事?”安城有些著急的神色,卻也低低回道:“二少,這再不回去,就趕不上明天的婚禮了,今晚隻有一次航班,就在一個小時後,您看……”


  孟紹霆抬手製止他再說,他緩緩踱步,走到走廊盡頭的窗前,天際是暗藍色的,遠處的山巒層巒疊嶂,像罩在藍色的薄紗裏,他點了一支煙,默默的抽完,又點了一支,抽了一半,方才開口:“紹軒呢?”


  “哦對了,三少眼疾複發了,卻不肯看醫生,隻要見傅小姐……”


  “想個辦法把他還送出國去,治治眼睛。”孟紹霆有些煩躁,一手半撐在牆上,一手夾了煙送到嘴邊,微微偏頭狠狠抽了一口,才眯了眼睛,吐出一串煙圈:“爸爸那裏怎麽樣了。”


  “還瞞著他呢,隻是時睡時醒的,醫生說還要觀察幾天。”


  “做得好,爸爸那裏你還繼續瞞著,誰敢把這事說出去,我要誰的命!”他眼眸滑過一絲狠利,安城立刻低頭答道:“是,二少放心。”


  “你回去吧,不要著人來打擾。”他掐滅了煙頭,轉身要走,又折轉回來,將窗戶拉開,初春的晚風還是冷的,但他沒有閃躲,這風畢竟不是寒冬之時的淩厲,像是涼涼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撫平他的煩躁。


  “那……機票?”安城駭了一跳,慌地問道。


  孟紹霆抬眼,不緊不慢看了安城一眼,忽而就笑了一下,安城看他此刻笑意帶著疲倦,卻又帶著自嘲,不覺一怔。


  他卻是緩緩斂了笑意,目光望向不遠處虛掩的病房門,鼻腔了低低哼了一聲:“你看我走得了麽?她還沒醒。”


  “二少,那婚禮怎麽辦?太太也在夏威夷呢,沈家的人都去了,美國和內地的媒體都去了一百多家,您這要是不去,可怎麽收場?”


  安城急了,他跟在孟紹霆身邊這麽多年,自然是什麽都清楚,太太生了大少和二少,卻不知道為何最為偏重二少,因此孟家的基業有多半在二少的手裏,這一次太太和老爺極滿意二少和沈家的婚事,太太也攛掇了老爺答應,二少結婚後,老爺就讓出董事長的位子,顯然是要把孟家繼承權給了二少,這節骨眼上,二少要是不結婚,激怒了沈家,那沈家也不是好相與的,老爺太太自然要給沈家公道,二少以後的位子那可就岌岌可危了!


  更何況,現在大少還未結婚,若是大少搶在二少之前找了更硬的世家聯姻,這形勢可就急轉直下了,因此安城聽了孟紹霆動了要逃婚的念頭,竟是驚出了一頭的汗!

  向來,天家無父子,豪門無兄弟,這繼承位子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家二少也忒不上心了!

  孟紹霆眉心蹙的更緊,他半垂了眼簾,安城也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隻是急惶的望著他:“二少,您可要好好想清楚,傅小姐現今隻要醒來就沒事了,您明天哪怕舉行了婚禮就回來也成啊,要不然,也太不給沈家麵子了,這以後國外的事務兩家還有許多來往,您這樣得罪了沈家,真是下下之策……”


  “安城。”孟紹霆打斷他的話,眉宇之間帶著濃濃的倦怠;“你知不知道,我其實根本不想結婚。”“二少!”


  “是,我不喜歡曼君,我對她的好感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如果沒有遇上……她的事,我也許現在就在夏威夷和曼君在一起,但是,我不知道怎麽了,我看到她,就忽然覺得,我不能放開她的手,我不能不管她了,安城,你說我這是怎麽了?”


  安城臉色微變,有些愣怔:“二少,您和傅小姐,這都離婚五年了……”


  ###153情.婦


  “是啊,我竟然都和她離婚五年了,可是你知道麽,有時候我半夜會做夢夢到她,恍惚兒的就有錯覺,好像我們還沒離婚,她就在我隔壁書房那裏坐著似的……”


  “二少……”安城不知說什麽好,卻見他微微擺擺手:“我手機不會開,如果那邊打來電話,一律推說不知我在哪裏。”


  他轉身向病房走,安城傻了眼,慌地又叫他:“少爺,您就是再喜歡傅小姐,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孟紹霆腳步頓了頓,忽然桀驁的笑了,他轉身看看安城:“我一直以來都有些愚孝,這一次,我也想試試大逆不道的滋味兒了,安城,我並非多喜歡她,我就是想讓別人知道知道,我孟紹霆也不是一輩子都要被人掌控的,這一次,我偏不要結婚了。”


  他說完,竟是滿目樟華,淺淺一笑,折回身去淡淡說道:“你回去吧,我今晚得守著她。”


  “二少!”安城一聽這話立刻就急了眼,他幾步追上去,有些越距的擋在他身前:“我知道您不想和沈小姐結婚,但是,二少,請您三思,若是惹惱了老爺子,您還怎麽保全傅小姐?”


  “安城,難道在世人的眼裏我就是一個依靠祖蔭庇佑,毫無能力的紈絝子弟?”孟紹霆淺笑,他這話說的不無道理,像他們這樣的豪門子弟,有哪幾個名下沒有專屬於自個兒的資產?就連在孟家不受待見處處被排擠,連董事會都沒資格進的紹軒都能在外麵自立門戶,他這個堂堂孟氏未來的接.班人,難道真是離了孟家就要活活餓死?

  “安城不敢。”聽他這般慢悠悠說話,語調聽起來雖然沒有一絲的怒意,但安城清楚知道,他越是這般輕描淡寫,越是代表他要生氣了。


  “安城知道二少您的能力,但是這樣大一塊肥肉眼睜睜拱手讓人,安城不甘心。”


  孟紹霆低頭沉吟,他明白安城的意思,雖然和大哥麵上關係不錯,但孟紹霆心裏亦是明鏡一般知道,他這個大哥孟紹塹城府極深,所圖不小,不是什麽善茬。


  但是,作為一個向來驕傲無比的男人,孟紹霆心中本來就對依靠女人,依靠自己太太娘家勢力介入來戰勝自己這個強悍的大哥心存不甘,不如這一次,他就借機拚一拚,鹿死誰手,不到最後,誰知道呢?


  “這麽大塊肥肉讓人確實可惜,但是能不能吞下去,還是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我們兄弟做戲這麽多年,也是時候好好搏一搏了,安城,你且回去吧,北城在夏威夷那裏兜著,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實在兜攬不住,讓以桀出麵也未嚐不可,媒體先打發了,沈家我自會安撫,曼君那裏,我亦是會好好解釋,你先回去吧,這幾天別讓人來打擾,也不要透露我和她的任何消息。”


  安城見他心意已定,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雖然心存不甘,但也不敢在仗著他的信賴繼續違拗他的意願,應了一聲就轉身離開了。


  孟紹霆見他漸漸走遠,雙眉才微微的皺了起來,他自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但是現今之計,他已經無暇顧及太多,大哥想要爭想要搶,就由他去,隻要他不趕盡殺絕,他這個做弟.弟的讓一讓,也不算什麽為難事,好歹孟家還是落在孟家人手裏,隻要不是紹軒,他其實無所謂。思及這裏,如暖玉的臉上漸漸浮出一抹淡漠到極致的笑意,他緩緩轉過身,向靜知的病房走去。


  天已經黑了,但病房裏沒有開燈,孟紹霆輕輕按開一盞離病床稍遠的不太亮的燈,房間裏很暖,他覺著有些熱,就把西服脫了扔在沙發上,茶幾上隔著一個電熱保溫桶,他調了溫度,隻要粥冷了就會自動加熱,他坐下去,用手背試了試溫度,猶在溫著,就低低的舒口氣,這才感覺到眼窩裏疼的厲害。


  方才醫生給他清理了一下傷口塗了傷藥,但還是疼的厲害,那些抓痕也在作祟,隱隱的疼,不由得想到白天她拚命的掙紮和最後那讓他幾乎緩不過勁來的所為,心中不由得充斥戾氣,隻覺得鬱結在內無法緩解……


  孟紹霆站起來,踱步走到她的床前,卻奇異的發現靜知已經醒了,她睜著眼,好似在看著天花板,又好似茫然的視線穿透了那房頂,落在未知的地方。


  見她醒來,他不由得心中一喜,俯身看她臉色,“醒了?傷口還疼不疼?”


  靜知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聽到說話的聲音,她的目光就緩緩的移.動過來,漸漸落在孟紹霆的臉上,最初還有一絲黑亮的光,卻在看清他的臉時,驟然變的冰冷而又厭惡……


  他眉心舒展,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笑意卻帶著幾分的惡毒和譏誚,涼涼的。


  靜知隻感覺腦子裏轟然一聲響,額上的傷痛的撕心裂肺,但卻是止不住心間的疼痛,紹軒的呼喚好似現在還在她的耳畔,讓她心口裏疼的快要發瘋了……


  她想動一下,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一絲絲的力氣,而麵前那張臉上,笑意卻是越來越冷,他鼻腔裏發出冷冷的一聲低哼:“別異想天開了,紹軒現在已經快到美國了。”


  他口吻裏輕佻隨意,絲毫沒有拐彎抹角的直接戳穿了她的希冀,他看到她臉色驟然灰敗下來,一雙大的嚇人的眼瞳失了神一般呆滯無比,原還有點血色的臉此刻已然變作了青灰色,而那唇更是變的灰白一片,被一排整齊的貝齒狠狠的咬著。


  他能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亦是能清楚明白知道她此刻的絕望和恨意,他心裏有怒火在簇簇的燃燒,卻到最後,還是化作淡漠到極致的笑意,轉過身去盛了粥,複又走到她的床前。


  “想死麽?”他聲音如同刀子,靜知扭過臉去,閉了眼不再多看他一下。


  他也不惱,依舊是那樣莫測的笑著:“下次如果再想尋死,你告訴我,我立刻就會輕鬆的成全你,但是……”


  孟紹霆俯下.身子,拇指和食指緩緩捏住她的下頜,逼迫她的臉對著他,他將唇湊到她的耳畔,親了一抹笑意低低的道:“但是,我也會讓三弟陪你一起去死。”靜知全身猛地一顫,他看到她的唇角亦是在輕輕的抽搐,她似要說些什麽,但是到最後,她依舊是閉著眼睛,一個字也沒說。


  “聽話,起來吃點東西,你得補充營養,流了那麽多血,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嚇死了?”他按了一下床側的按鈕,床頭緩緩的升起來一些,他聲音很溫柔,像是情.人的低喃耳語,靜知渾然不覺,依舊是死死閉著眼睛,臉偏在一側,不肯睜眼,亦不肯開口。


  孟紹霆在她跟前坐下來,端了粥碗有些許的笨拙輕輕吹了幾下,他俊逸的容顏隱在氤氳的陰影裏,有些朦朧不清,見她固執的樣子,他笑出聲來:“靜知,你知道我是個什麽人,你也知道我的手段,既然我現在將你從三弟手裏搶回來,那麽,你就該明白,我要的不是一個不說不動的死屍,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是我,我也難過,那麽好一個男人,就要嫁過去了,偏偏就被人拆散了,要我我也想尋死。但是,既然你沒死成,那就說明老天也不收你,你該是我的。”


  他不緊不慢的說著,就看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咬著下唇的牙齒越發的使力,隱約的,甚至看到小小的血珠沁出來。


  孟紹霆伸手捏住她的雙腮,微微一動,就逼迫的她鬆開口舌,他見她蒼白的唇色上,染著珊瑚珠一樣可愛的血漬,不由得低頭,舌.尖輕輕勾勒上去,描畫她的唇,她拚命的躲閃,嗓子裏發出奇怪的聲音,卻被他更緊的捏住臉,動彈不得,任他狠狠的輕薄一通,才粗喘著丟開她……


  “實話告訴你,紹軒的眼疾複發了。”


  他話一出口,她雙眸陡地睜開,似不信一般灼灼望住他,孟紹霆見她睜眼,怒意盎然的樣子倒是平添了幾分的風.情,他就笑的越發迷人:“你乖乖的,我就讓三弟好端端的在美國養病。”


  見她雙眸幾乎噴出火來,他幹脆桀驁的笑出聲來:“是不是很卑鄙?”


  “靜知,你若是識時務一點,哪裏要吃這些苦頭呢?”他複又端了粥碗,用勺子舀起來一些送到她的口邊:“乖,喝點粥……”


  他手中的勺子方一碰到靜知的唇,她就嫌惡的狠狠別開臉,額上的傷口因她這般動作,痛的越發厲害起來,而那原本小小的一片血漬卻是瞬間暈染開,靜知的臉色也越發的灰白起來……


  孟紹霆臉色一凜,見她依舊這般,不由有些慍怒,他擱了粥碗,一雙狹長的眸子那般望著她,冰寒透骨。


  “傅靜知,你若是有骨氣,最好一口飯都不要吃,活活餓死,這樣也好,你就能和你.爸媽在地下團聚,好好的敘敘舊。”


  他一提到“爸媽”兩字,靜知身上的虛弱竟似瞬間消逝,她雙拳不由得緊握,而那參差不齊的尖利指甲一下就把掌心戳破,鮮血湧出,她卻絲毫不知,隻在腦子裏混亂的想。


  這個人,這個人的爸媽害死了她的爸爸,害死了她的媽媽,這個人,這個人又毀了自己,毀了紹軒,她若是就這樣窩窩囊囊的死去,有什麽顏麵見地下的父母?要死,她也得看到他得到報應,要死,她也得拖下去幾個人跟她陪葬。


  “靜知,你是個聰明人……”他伸出手,眸子裏淺淺帶著笑意,深處卻好似有著悲憫哀傷:“你恨透我了對不對,你看,我把你害的這樣慘,紹軒我也不會放過,你就這樣死了多可惜,你得活著,你得報複我,報複孟家,你想想,你.爸爸因為我父母而死,咱們的孩子也是受害者,這兩樁大仇你都忘了?”


  靜知的眼角緩緩沁出淚痕,在蒼白的臉上留下清晰的一道亮線,他看她哭,眼色微微的有了一點柔和,伸手將她眼淚一點一點抹去:“你好好想想,想通了,想明白了,以後就別鬧別扭,好好的給我活下去。”


  “我要見紹軒。”靜知忽然開口,她眼底升騰起淡淡的亮光,不複剛才的絕望和一片死灰。


  他的手指就頓了頓,冷嘲道:“你現在是我的人了,和他劃清界限吧。”


  “我要見他,孟紹霆,我要見我丈夫,我要見他!”靜知厲聲的低吼,她嗓子裏還帶著沙啞,粗啞而又難聽。


  孟紹霆半低了頭,雙手骨節卻是一點點的捏緊,“你丈夫?”


  他掀了眼簾嘲諷的看著她,忽然傾身壓製住她躁動的身子,狠狠的道:“傅靜知,你沒丈夫,你這輩子,休想嫁人,你是我的人,你就得老老實實留在我身邊。”


  “是嗎?你想讓我做你的情.婦?”靜知狠狠瞪住他,她從未曾有過這樣銳利的神色,如同冰魄一般化去她所有的優雅和文靜,既然這世道就是如此肮髒,她何苦與人為善?

  “不……我改了主意。”他的手指摩.挲她如玉的肌膚,輕輕的滑動,聲線迷人的醇厚,在她耳畔低低的道:“也許,你將是我唯一的情.婦。”


  嗬!靜知忽然冷笑出聲,她甩開他的手,一雙眸子陰沉而又毒辣盯著他,聲音低低:“那你以後豈不是夜夜都得擔心死在我床.上?”


  “那真是不勝榮幸……”他輕笑,擒住她不安分的手腕舉到唇邊,輕輕吻下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很樂意。”


  “呸!”靜知忽然劈麵淬在他臉上,孟紹霆反應奇快,立時閃開,卻還是被她淬在了耳際,他一伸手,觸到一片濕痕,怒火忽地湧了上來,下意識的一耳光就甩了出去,靜知動都未動,硬生生挨了這一下,她甚至還在微笑著,就那樣倔強的看著他。


  指尖掃過她的臉頰那一刻,他忽然有了幾分的後悔,想要撤回手,卻已然來不及,但力道明顯鬆懈了幾分。


  饒是如此,靜知的左臉還是飛快的凸出幾道紅痕腫了起來。


  她絲毫不在意,就那樣看著他涼涼的笑,那一種笑,讓他說不出的心慌,仿佛有一種預感,怎樣都抓不住,怎樣都抓不住這個女人了。


  他不想再看,挪開眼去,桌子上的粥冷了,暖氣在滋滋的響,他感覺自己的脊背都濕透了,打了她耳光的手隱隱的疼,他忽然覺得自己站不下去,轉過身去幾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了病房的門……涼風灌進來,他覺得胸口裏的悶痛似乎好了一點,一抬頭,卻見走廊盡頭安城急匆匆過來。


  “二少,三少爺他不見了!”安城一頭的冷汗,他原想著三少眼睛看不到,就派了兩個下屬帶他去機場,孰料,三少借口去衛.生間,竟然就在衛.生間裏失蹤了,他一個眼睛看不到的人,身上連手機和錢都沒,那兩個下屬偏生把機場都翻了個遍還是沒找到人!


  “急什麽,紹軒眼看不到,能跑多遠?讓手下人仔細的去找,一旦找到,立刻將他送回美國,沒我的允許,不準他回來。”


  “是,二少,弟兄們已經連夜去找了。”安城累的直喘粗氣,又說道:“沈小姐給我打了幾個電話逼問你的下落我照你吩咐的說了,沈小姐偏不信,說是要連夜回來,二少,您看這怎麽辦?”


  孟紹霆眉一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他轉身將門拉上,眼睛看到床.上半躺著那個人,似乎有些呆愣愣的看向門口,隱約的,他好似看到她臉上有兩行眼淚,心髒陡地痛了一下,他飛快關上門,拿出了手機。


  “我給她回個電話,你不用再管了,夏威夷那邊怎麽樣?”


  “聽沈先生說的話,沈家人極生氣,太太也大怒了……”


  孟紹霆低歎一聲:“真是麻煩,你回去吧,如果再有異動,就給何先生打電話,他能擺平。”


  “是,二少,那三少那裏,要是找不到……”


  “怎麽能找不到,他一個看不到的半殘廢,難不成飛到天上去?”孟紹霆煩躁的揮手:“連夜找,你也去。”


  安城見他動怒,趕忙答應著走了,孟紹霆剛開了手機,就響個不停,短信不斷,他看也不看,等到安靜下來,預備撥曼君的電話,孰料,曼君的電話已經打了進來……


  摁了接通,立刻耳邊就聽到曼君的抽噎哭聲:“紹霆,你在哪,你為什麽不回來了,你為什麽不參加婚禮了?紹霆,你讓我怎麽辦?你是想逼死我嗎……”


  孟紹霆拿著手機又走了幾步,方才緩緩開口:“曼君,你聽我說。”


  “紹霆……我求你了,你想做什麽,都等到婚禮完再做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你這樣,讓我怎麽辦,我的臉麵怎麽辦?”


  曼君隻是哭著一聲一聲的哀求,哀戚的哭聲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動容,孟紹霆心生愧疚,強壓了不耐煩,語氣就有了幾絲溫柔:“曼君,你先別說了,聽我的話。”


  沈曼君卻依舊是哀哀的哭個不停……


  “你要再哭,我以後都不會再見你。”


  見她不聽,孟紹霆臉一板,冰冷的開了口。曼君立時止了哽咽,“紹霆,我不哭了,你說,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曼君,我沒說不和你結婚,但是……”他沉吟片刻,似乎在尋找措詞,曼君心中陡地一喜:“紹霆,但是什麽?我是哪裏做的不好嗎?你放心,我改,我都改,我以後一定學會做家務,一定學會燒菜給你……”


  “不是的曼君。”孟紹霆低聲打斷:“我沒說不娶你,但是不是現在,我沒有準備好,你再給我點時間吧,至於伯父伯母那裏,我來解釋,有北城和以桀招呼著,事情不會鬧大,你還是我的未婚妻,隻是,隻是婚期推遲,你明白嗎?”


  電話那端忽然安靜了,許久之後,曼君才緩緩的開口:“是傅靜知對不對,你現在和她在一起對不對?”


  她忽然的平靜,讓孟紹霆不由得一怔,下意識的反問:“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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