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端倪
天合十年,深秋。
位於楚國境內的碧桃穀,絕塵宮的別宮內苑,一年四季,桃開如春。
可今天一大早桃樹就落下了紛紛揚揚的花瓣,隨風落散開在泥濘之中。也有的落在恍若翼然的屋簷上,斂起了平日裏千般嬌媚,萬種柔情,襯著那深紅色的琉璃瓦,起了一點淡淡的淨白,生出了幾分怡人之性。
楚映晨仰起頭看的出神,不由得輕舒廣袖,幾朵調皮的花瓣散入她的掌心,猶不及她掌心的瑩潤。映晨微微的歎了一口氣,將手心中的桃花瓣裝入隨身攜帶著的香囊之中,隨即又跑到一條小溪邊,看著溪水中自己白衣素顏的雅致,不由又歎了一口氣,低低說道,“映晨,你好可憐啊,如此美貌的紅顏,當真要如同那散落的桃花般,凋零在一片煞白之中麽?”
身後忽然傳來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隨之襲來的是桃花妖嬈的香氣。
映晨猛地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抓著身邊放倒的掃帚,沒頭沒腦的掃了起來。直到掃到身後,看見一雙白色的長靴,靴麵上是一條黑色的小龍,張牙舞爪的瞪著她。再往上,如水波蕩漾著的銀白色織錦長衫,之後是閃著寒光的銀色麵具……
“嗬嗬,嗬嗬。”映晨手忙腳亂的將掃帚放到一旁,“不知師父大人大駕光臨,徒兒映晨未曾遠迎,實在是失敬、失敬。”
來人並不答話,隻是默默無聲的看著映晨,忽而對著映晨一笑,“你在幹什麽?”
男子的聲音鋒芒盡斂而不失力度,是很令人沉醉的聲音。隻是那笑,霎時間讓映晨的眼前天花亂墜,流光溢彩。
比這桃花還要妖嬈,比這江山美景,還要斑斕多姿。
映晨愣了半響,才答道,“如師父所見,徒兒在……徒兒在掃院子。”
“媯芷呢?”男子的笑意還未褪去,望向一旁的樹梢,若有所思。
“嗯……應該在流雲居,或許是在某一棵樹上。”映晨也跟著笑了笑,垂下眼簾。
心中卻開始猶疑,剛剛自己自言自語的話不知被師父聽見了沒?聽說自己這個所謂的師父嚴厲的狠,最煩聽到別人抱怨絕塵宮以白為尊的規定。
“哦,那一會兒我去找她,你先去換身衣服,我帶你回楚宮吧。”男子說著就朝流雲居的方向走過去,沒走兩步,優雅的氣質頓失,大喊大叫著:“媯芷!你如果識相的話就快點給我出來!”
“……”
“臭媯芷,快點給本宮主出來!”
依舊沒有回答。
映晨無奈的看著剛剛山河春色大好的麵容扭曲到風起雲湧,不由得為師父惋惜。
多好的笑容啊,可惜了。
“你,現在,立刻,馬上回去給我換衣服!”男子一回頭看到身後一臉感慨之色的映晨,臉色暗了暗,狠狠的拍了拍身邊的樹以示威脅。
“是什麽人竟然敢如此的一葉障目目中無人妄自尊大囂張跋扈頤指氣使無法無天的打擾本巫休息的?”不等男子再喊第三聲,從剛剛被男子拍了的那棵樹上飄下一襲白衣,悄無聲息的落在映晨的背後。幹枯的葉隨著剛剛的一掌簌簌下落,有些飄到了媯芷的身上。
媯芷漫不經心的撚起枯葉,方才抬眼看向玄羽:“宮主大人,是您嗎?”
映晨慢慢的走向流雲居,耳邊充斥著玄羽與媯芷的叫喊。
回楚宮……回楚宮……想自己剛來的時候,也盼望過吧,可哭完鬧完之後都沒有一點音信。自己也懷疑,偌大的楚宮,走失了三公主,她的父王與母妃,真的就是那麽的漠不關心麽?
竟然……都沒有派人去找一找?
自己如今在碧桃穀一住七年,容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還認得麽?
就算是回了楚宮,她還做得那個對窗外之事不聞不問,隻安心照看母妃,唯等著及笄之後嫁人的三公主麽?
王宮裏人多心多,心多口多……這些年她是怎麽過來的……隻怕人言可畏啊……
與此同時,距離流雲居不遠的一棵樹上,宮主與媯芷注視著映晨的一舉一動,又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談話:
“都怪你,當初還不如直接告訴她是墨離推她下來的。”
“你不覺得這樣有利於她嗎?她對墨離那麽好,你就不能體諒她一點?”
“反正她遲早會知道的。”
“為什麽?”
“墨離是天朝三皇子,你難道不知道?”
“這我知道啊。”
“墨離近期內就要帶兵打來了。”
“所以你要帶她回楚宮?”
“是……”
“但願如你所願。”
“是如你所願。”
玄羽吵得累了,不由自主的都回想起剛遇到的楚映晨,膽小,怕死,從那麽高的山崖上摔下了,居然暈了過去。
但就算是暈過去,口裏念念不忘的,隻有兩個字:墨離。
當時他和媯芷都沒有聽清她在叫些什麽,後來派人去查,才知道了墨離,天朝派到楚宮的耳目生下來的,而且,據說那個耳目在派來楚宮時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真是——
“師父,什麽時候出發?”收拾好了的女子含笑站在樹下,仰望著樹冠中那兩個白衣如仙的人,水霧迷蒙眼中滿是崇拜。
什麽時候……也能讓自己有被人崇拜的一天?從此可以不用看人臉色行事,可以為所欲為,可以——命令一些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很可惜,這大概隻能是下輩子的事了。
玄羽從樹上跳下來,雲淡風輕的說,“現在就走。”
說著,順手牽過映晨手中白義馬的韁繩,“早走早回家,快點走吧。”又扭頭對跟過來的媯芷說,“聖巫行動不便,就不要跟我們一起走了。啊,當然,你有兩種選擇,第一:去天朝繼續安安穩穩的當你的聖巫;第二:留在碧桃穀給我看家。嗯,好了,就這些,你看著辦。映晨,我們走。”
映晨的眼波婉轉,霎時轉過萬千心思,可又被她一一否定。
或許,眼前這個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師父,不會是傳言中那個冷血無情、意圖天下的絕世男子。
一定是人們搞錯了,一定是的。
七年的時光,或許她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