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憐惜
媯芷搖醒映晨,帶她下了馬車,跟在玄羽的後麵進了一家還算幹淨的客棧。
“對不住幾位,小店馬上就打烊了,也沒有什麽空房了。”一個肩上披著一條毛巾的小二點頭哈腰的說著,臉色極其不自在的瞟了瞟玄羽的銀色麵具和臉色古怪的媯芷,又帶著悲憫的眼神看著一旁神色迷茫的映晨,上前就要關門。
玄羽力道極大的攔住他,笑道,“主人家不必覺得麻煩,等到天大亮的時候我們就離開,江湖規矩,你懂得。”
小二揉了揉被擋的發麻的胳膊,也跟著笑了笑,卻在聽到江湖人時,眼神避開,指了指前麵一個小院子說,“客房確實沒有了,幾位若是不嫌棄,就到那裏去住一會兒吧,等到天亮的時候我去叫你們。”
“若是有人問起,便不要說我們來過這裏,多謝了。”一直不說話的媯芷此刻開口,古怪的語氣,現在讓人聽了卻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媯芷隨手拿出一顆金豆,放在小二的手裏,依舊是那古怪的語氣,“這位小哥,有勞了。”
那小二一麵嘟噥著接過金豆,一麵打著嗬欠,自顧自的關住門,朝二樓走去。
媯芷看著他的背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口中卻喃喃道:“一,二,三……”
剛好數過三聲,再回過頭,那小二早已軟塌塌的倒在樓梯上,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隻是手裏還緊緊的攥著那顆金豆,不肯鬆手。
又是一個無辜的犧牲品。
媯芷背對著映晨和玄羽,換了那種帶著調侃的淡漠的語氣,“好了,你們去休息吧。”
玄羽溫柔的眼神看向映晨,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快一點,“徒兒,你就在這裏休息一下吧,我出去走走。嗯……過會兒我們來叫你。”
映晨的眼一直沒有離開跌坐在樓梯上的小二,剛剛媯芷那古怪的語氣,就像一支曾經聽過的歌,蘊含了無盡安靜而又洶湧的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沉淪,待到驚覺,已至沒頂。
聽了玄羽的話,映晨才稍稍的舒了一口氣,就近趴在了桌子上,將頭埋進臂彎中,以最直接的方式保護著自己。
然後,輕輕點頭。
合眼,眼前鋪天蓋地的鮮血滿溢而來的是一團團的鮮血,最初夢境中的安詳的清蓮般的男子已然不見,隻有那些鮮血充溢。她張開嘴,想要叫師父,可話語每到嗓邊就被濃重的血腥氣和煙火氣壓了下去,然後他就看到了墨離,眉飛入鬢,神情漠然的看著她被困於血與火之中,薄唇上揚,帶著譏誚的弧度。
墨離莫離,幾年的期盼成空,我留戀的,果然還是七年前那個你吧。
可現在的你,又是如何?
夢中,她分明的看見墨離決絕而去,留給他一個米黃色衣衫的背影,從容的走向無盡的源頭,緩步而去。
留在身後的,有一句清晰的話:楚映晨,可惜我們都已不是自己。
既然都不是自己了,那為什麽還要勉強自己?
她的疑問被火聲湮沒,她甚至感覺得到皮膚上一點點被燒傷的灼痛,之後有冰冷而新鮮的血液流出,貼著她青白色的肌膚,在她的指尖縈繞。
這麽熱的火,可她的血,竟然是涼的。
映晨一直在笑,是那種冷冷的,卻帶著孩子氣的不知所措的笑,而那笑容背後,又有著無法觸及的濃黑的悲涼。
玄羽憐惜的看著女子的側臉,曾幾何時,這張臉有過稚氣的抱怨,有過憂悶的彷徨,可現在,是誰賦予了她如此不甘於平庸的堅強與勇敢,用一道孤獨的牆,將自己緊緊的鎖住。
其實剛剛,她在楚宮被救的時候,她的心鎖是打開了一點點的吧,可自己,沒有抓住那僅有一刻,而是不斷的猜疑和憂慮,不斷的加固了那牆,於是,便再也不可能進去了。
她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孩子,碧桃穀七年,她未曾聽聞世事,何來陰謀?
若再次給他那個機會,他自以為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相信她。
可這樣的機會,還會有麽?
果真是,世事如棋,錯了一步,便滿盤皆輸。
玄羽拂袖站起,柔軟的衣襟在女子不住顫抖的背上停留片刻,最終還是一寸寸的挪開。
前途險惡,他不可能一直陪著她。
有危險的時候,他自然是衝在最前麵保護她的那一個,可更多的時候,有些事還需要她一個人來扛。
風雨欲來,映晨,以你之力,可能獨擋?
媯芷看著玄羽憐惜與猶豫並存的眼神,眸色暗了暗,終隻能化作一聲歎惜,散漠在空氣裏。
主上他……是不是還是放不下?
就算是聽見了她最終的回答,也仍然固執的不肯放手一博。
那自己能做的,是不是隻有拚盡全力輔佐主上,看他在萬人之上麵帶微笑接受膜拜,看清晨最亮的一束光打在他俊美的臉龐,看映晨在他身側受盡恩寵。
她做得到麽?就算做到了,果真不會後悔麽?
一時間,燈燭閃滅,萬籟俱息,隻留下三個人不同的呼吸不同的心思,以各自最愛的方式安靜在那裏。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既然會來,索性便以不變之策應萬變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