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苦心
“呦,都來了?”魏青信步踱來。
陳應下意識的攬住孟凡楊,笑道,“魏大人回來的早啊。”
魏青笑而不語,忽然看見孟凡楊和陳應另一隻手牽著的小孩,許是因為孟凡楊洗了澡換了衣服,所以並沒有認出孟凡楊就是今天那個冤死的窮苦漢子的女兒,笑問道,“這都是右相府中的孩童麽?”
陳應含笑點頭,“是啊,我看他們都挺喜歡這裏的。”
陳旭還在一旁板著臉嚇唬一個較為年幼的孩子,嘴角是隱不住的笑意。看來也是個極有愛心的人,經小孩子們如此一鬧,那些年愛玩的心,愛鬧的心又回來了。
“要不就在這裏建一個學堂如何?”陳應笑道,“我看他們也無聊的很,不如弄成一個學堂,資費由右相一人承擔,也好讓這些孩子們有個讀書玩耍的地方,說不準這些孩子中亦有日後棟梁啊。”
魏青揖手笑道,“到底是沈大人的門客,便連沈大人的仁義一並傳承了下來了。如此一來甚好,不過資費理應由朝堂共擔。”
“若是如此……陳府這匾額該取下來了,隻是勞頓了魏大人的一片苦心經營。”陳應緩緩笑著,低下頭仿佛沉思者什麽。腳下的石塊旁,有一顆青翠的小草,在這西風中艱難的掙紮。
這小草……也是有一顆不甘沉淪的心靈吧。
所以,盡管西風如斯,刺骨冰冷,還是要奮力拚搏。
就算是,不辜負自己的心意吧。
說起心意,怎麽感覺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師父了?他去哪裏了?最近還好麽?
“陳大人可是走思了。”魏青輕輕的提醒了一下神遊的陳應,“這本來便是我朝大臣的宗旨,何來苦心?不過倒是要委屈陳大人再回右相府暫居一陣子了。”
“那怎麽能是委屈呢?”陳應心不在焉的笑了笑。
一陣寂靜。
隻聽得到風的聲音,從遠方呼嘯而過。
魏青看到陳應沒了繼續談話的興致,也不再拖遝,“看來陳大人今日興致不是很好,那魏某也不敢多叨擾了,這件事暫且先這樣定下,待魏某回府與眾位大臣商量商量,畢竟聘請教書先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陳應聽出魏青語氣中的拖延,也索性不再挽留。
“陳某今日突發不適,萬望魏大人見諒。魏大人慢走,陳某不送了。”
陳旭留戀的看了看那個一直任由他逗著玩的小孩,“你叫什麽?”
這個小孩第一次老老實實的開口,“我叫陳續坤。”
陳續坤……
陳旭被往年的記憶猛擊了一下。
當年靜眠寺旁,遇見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紅線暗遞,芳心默許。之後他騎高頭大馬,她乘紅錦軟轎,交杯酒已飲,合歡鋪已臥,本以為此生天倫樂事,不過如此。
“卿卿,我要去帝京求取功名,你等我三年。”
“可是……你不看看我們的孩子麽?”佳人含淚,手中小小的紅綾包裹中是個粉嫩的嬰兒。
那是她與他的結晶,是血的交融。
“卿卿,三年後,我自當鮮衣怒馬,接你與孩子享福京師。”
“旭,給我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
“續坤……續坤,怎麽樣?”
當年的那個女子已長眠於地下,卻不想,一直在老家托父母照顧的孩子也流落至此。
難道懷瑩出了什麽事麽?父母現如今如何了?自己最新出生的小兒子還好不好呢?陳旭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西風烈烈,仿若無數的風呼嘯著穿過他的心,他的五髒六腑。
陳應看見陳旭的臉色忽然變白,慌忙扶住他欲墜的身子,“兄台可還安好?”
“無妨無妨。”陳旭長吸了一口氣,對陳應笑笑。在心中打定主意,不管怎麽說,也要告假回家看看,便是革職也罷,停薪也好,一家人踏踏實實的在一起說說話,種種地,也好過在這沉浮的宦海中掙紮。
看著魏青漸遠的身影,陳旭定定神,跟了過去。
“喂,你得罪人了知不知道?”看著陳旭一顛一顛的跑過去跟上魏青,孟凡楊忽然認真的看了看陳應,笑道。
“那又如何?”陳應拍拍孟凡楊的頭,笑道,“有些事小孩子不要管。”
“切。”孟凡楊不信任的瞟了一眼陳應,“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們在幹什麽。以後你出來的時候帶上我好不好?有些事我現在也該知道了。”
陳應笑著伸出手去,卻在孟凡楊說完最後一句話頓住。
半響,他淺笑。
“好,以後帶上你。”
孟凡楊鬆了一口氣,笑道,“放心,我不會這個時候害你,因為我還不夠強大。”
陳應轉過身,沒有聽見孟凡楊這句挑戰性的話。
陳續坤緩緩走過來。
帶著那個年齡的孩子少有的凝重。
“陳先生,教我識字好不好?我也想像她一樣在先生的身旁,給先生出謀劃策。”
“為什麽呢?”
陳應聞言,輕輕的蹲下身,握住續坤稚嫩的小手,這還隻是一個孩子啊……卻因為這世事的無情,過早的擔負起了本不屬於他的責任。
他是派人調查過陳旭的,自然之道陳旭的第一個妻子柳卿不幸早逝,長子陳續坤也托付給老家的父母照看,一年後在帝京迎娶宣德郎張鳳山的女兒張林笑,張鳳山被革職停用,陳旭把張林笑也送到了父母家。
帝京險惡。
可這樣無辜的孩子,為什麽要拿來作交換的籌碼?
“陳先生……”小續坤眼中湧起無限的悲涼,音調也變的晦澀而激動,“因為……因為我的爺爺奶奶和媽媽,都已經死了!”說完,這個一向沉默的男孩嚎啕大哭。
那哭聲,仿若想要撕開這天地,控訴生命無常。
讓周圍的人,比如說陳應,比如說孟凡楊,禁不住潸然淚下。
“你……可還有爸爸?”陳應別開臉擦去臉上的淚痕,用笑語問道。
“有。”續坤回答的迅速,“可是他不敢認我,他這麽狠心!也這麽怯懦!”
“續坤……或許你爸爸是因為另有苦衷呢?”陳應笑著站起身,將續坤抱在懷裏。他知道陳旭認出了續坤,可就是不知道,續坤有沒有認出剛剛逗他玩的那個青袍男子,就是自己口中所說的,狠心而怯懦的父親?
可憐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