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天葬
“那陳某就先退下了。”
陳應笑得謙和,比那活佛也毫不遜色,甚至隻用那滿臉的內疚之感,就讓剛剛起哄的草原人民覺得難以心安。畢竟是這樣一個溫雅的男子,竟然遭到了他們的誤會與叫囂,不過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啊。
陳應直接無視掉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依舊朗聲道,“若因陳某給諸位帶來的不便與不滿,還請諸位多多包涵。陳某……先走了。”
“等等。”
玄羽忽然扯住陳應的衣袖,轉身看向活佛,雖然笑著,語氣卻並不友善,“敢問活佛,我乃絕塵宮宮主,世人皆知絕塵宮一路以罪人鮮血鋪就,而國士不過是以智取得今日輝煌,為何說國士的身後綿延著無數的血與火?”
活佛輕輕一笑,睥睨蒼生般俯視著陳應,回答著玄羽的問題卻未曾瞟玄羽一眼。
“說他的身後綿延著無數的血與火,會給草原帶來災禍,是因為他會引起這一切。”活佛頓了頓,轉起手中的經筒,“而你……所有現世的罪孽都不算是罪孽,隻要你肯改正,肯補救,就還是完人。他的罪孽是逃不過去了……他身後拖延著的,沒有人可以預見他的下一步,這就是罪孽。”
玄羽眼眸眯起,像是還要爭辯幾句。
氣氛頓時有些僵冷,陳應趁機掙開玄羽的手,輕笑,“我走便是。”
隨即看向玄羽,示意他安心便可。讓他知道,她陳應做的,無論什麽事情,都是為了他。
玄羽鬆開手,看著陳應那略顯臃腫的身子愈走愈遠,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活佛說,沒有人可以預見她的下一步……她總是在變。誰知道她的下一步,於她究竟是緣,還是孽?
“左相……左相和國士的關係好像很不一般啊。”蕭琪揶揄。
“不一般?”
玄羽輕笑,跟著人群向前挪動著。
心裏卻在想,晨兒,是不是……當所有人都看出我和你的關係不一般時,你才會接受我光明正大的保護?
寂寂的腳步淹沒在如海潮的人潮裏,仿佛所有的心思與念頭,都僅僅是一瞬。
天葬場。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草原的天更加無垠的地方,那便是天葬場了。隻是,天葬場裏更多了一絲聖潔與落寞。天是瑩藍而遙遠的,壁是陡峭的,仿若刀刻般的矗在那裏,讓人有種想要跳下去,跳到那深不可測的雲海裏,洗淨身上所有的罪孽的感覺。
老忠順王已經被綁在那最高的石柱上了。
活佛被人抬著,安詳的進入這靜謐而遼遠的天葬場。
經筒轉起,佛號聲聲。
玄羽情不自禁的雙膝跪地,體驗著這世上最後一片淨土。老忠順王,魂歸魂,土歸土,這樣頤養天年的結局……您該滿意的。
有那麽一瞬,玄羽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塵世的所有。
如果可以和晨兒一起活在這樣一個桃源仙境,崇敬自然,但並不愚昧,該有多好。
“喝!”
活佛忽然傾下手中執著的金杯,乳白色的液體便散發著熱氣奔流直下,匯入那淹過山頂的雲海。
眾人立刻抬頭,熱切的望著活佛。
活佛走下金蓮,揚起手中的禪杖,似乎有話要說。
玄羽剛剛找到活佛那一大堆胡子下的嘴巴在那裏,活佛就將那禪杖扔入深穀。玄羽來不及驚愕,便看見一隻蒼鷹,哀鳴著俯衝下去,自半空中銜住禪杖,顫巍巍的飛了上來。隻是那禪杖並未交還到活佛的手中,而是被那鷹銜在口中,歪歪扭扭的撞向了綁在石柱上的老忠順王那裏。
眾人驚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活佛更是不解,之前自己準備的天葬儀式,並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啊。
這禪杖落在誰的麵前,誰才有權利進行接下來的一切儀式。往常都是落在活佛麵前的,偶爾也有通靈性的鷹,把這禪杖直接放回了活佛手中。可今天……這天葬儀式便是給老忠順王舉行的,那禪杖,為何被那鷹銜著遞給了老忠順王?
忽然有人站起來大叫,“活佛是假的!他欺騙了我們這麽多年,原來老忠順王才是真的活佛!”
玄羽一愣。
忽然明白這種事隻有一個人可以做的出來,在草原,神權與王權是分離的,且王權必須服從神權,而今日被此事攪和,神權便再無可能淩駕於王權之上了。若是這人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取得草原的治理權,也未免太惡毒了些。
謗佛者,終有報應。
隻是,或許不是現在而已。
“怎麽回事?”蕭琪無辜的望向神色凝重的玄羽,玄羽一愣,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活佛是假的!”
“活佛是假的!”
場麵似乎已經超出控製範圍了。鐵木格附在侍衛耳邊低語,“去警戒!”
“且慢!”
“等等!”
兩聲幾乎同時出口。
玄羽抬眸望向遠處,一襲白衣,頭發用象牙冠束起,眸若秋水,唇似丹朱。容貌雖然平常,但一舉一動間,總有著引人注意的魅力。
“草原民眾們!”
出現的很是時候的陳應站在一個高高的土堆上,振臂呼道,“活佛已統轄了草原數十年,草原人民的安康與幸福,不都和活佛息息相關麽?你們憑什麽就如此說這至高無上的活佛?難道隻憑一隻沒有靈性的鷹便否定了親如父親一般的活佛麽?”
眾人訝然,但終於安靜了下來,聽陳應把話說完。
“你們何不問問活佛,活佛上承天意,怎麽會做出如此齷齪的事情來。孰是孰非,我永遠站在草原人民最廣大的立場上!”
一席話鏗鏘有力,說的草原人民不住點頭。於是開始有人問活佛,“活佛,你是不是頂替老忠順王當活佛了?”
活佛想要說話,隻是覺得嗓子忽然被什麽堵住一樣,隻能扭頭看看問話那人,很熟悉的人,自己還曾親手替他從大些的寺裏求來一紙護符。
頂替?
這人話一說出,眾人再次訝然。
一場簡簡單單的天葬,忽然就變得複雜起來,似乎牽扯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其實,當玄羽看見陳應走出來那刻,就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比如說她身後的血與火,比如說她出現的恰是時機,比如說那失去靈性的鷹和此刻說不話來的活佛。
晨兒……希望有些事,不是你做的。
遼遠而無垠的天葬場,忽然就涼了起來。
草原上最寒冷最空洞的風,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