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知行合一
翌日一早,陳雲甫就陪著邵檸回了一趟娘家,不過陳雲甫卻沒有在邵質府上多待,當府裏的門房過來通傳說楊士奇到了之後,陳雲甫便告辭回府。
他的事太多了,實在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去休息。
“門下參見少師。”
陳雲甫的前腳才踏進正堂,坐在這裏的楊士奇就站了起來。
“坐吧,在本輔這不用過多禮節。”
陳雲甫直接喚下人去書房取兩本昨日帶回來尚未勾除的禮法,隨即就和楊士奇進行逐條批對。
“每歲正旦節(大年初一)之後,放假五日,初七複朝,而後快到元宵節的時候,從正月十二日始,又要放十天,正月二十二複朝。
這個月,朝廷基本上就沒怎麽工作,政務基本處於不處理狀態,這一條就得改,以後正旦節大禮節結束後,當日放假及後五天,初七複朝,直到元宵節當天放一天假,其餘時間均不許假。”
“那,外省考入京或調入京的官員怎麽辦?”
楊士奇遲疑道:“有很多士子考入翰林院,每年就指著這點時間回鄉盡孝。”
“盡孝,本輔看是炫耀才對吧。”陳雲甫言道:“別忘了,本輔是從一介刀筆吏上來的,可是沒少同小官小吏打交道。
翰林郎非實職,僅有虛銜領朝廷俸祿,回鄉隻可坐驢車而不能坐馬車,每年,本輔未曾見有人離京歸鄉,一來驢車不顯其身份,二來盤纏確也緊張。
而那些有官有職的,就可以坐馬車騎高頭,紆青拖紫的好不神氣,他們歸鄉既有麵子更有裏子,當地的官員接風送塵,哪次都沒少過禮節。”
楊士奇麵色訕訕,不敢言語。
他本是江西人,按照慣例,各衙門留人值守會選擇在京籍官吏,外省的一律放假回家,初七要複朝,十二又放假,來回僅五天都不夠來回折騰的怎麽辦呢,允許外省的官員連著這中間的五天一起放。
換言之,二十二複朝的時候再回來也可以,這多出來的五天假期,會在本年度後麵其他節日的時候抵扣掉。
比如冬至、皇帝皇後雙聖壽誕日不放假,留在衙門值守。
為的就是給外省官員留夠充足的時間往返探親。
但楊士奇為什麽留下來。
舉凡入京的年輕官員,哪個沒有衣錦還鄉的野心,有的選,誰也不會高官騎瘦馬。
麵子,很重要。
陳雲甫說的一點毛病沒有,文人的傲氣這年頭尤其盛,沒混出個名堂之前很少有人選擇回鄉。
十個官員中,有九個都是混好了之後才選擇錦衣返鄉。
當然了,這裏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可陳雲甫並不打算為了少部分人,而保留如此長的衙門假期。
“那些歸鄉心切的,可以向吏部申請,本輔會讓吏部酌情考慮,以後,盡量將入仕的翰林郎調到離家鄉相近的府縣任職,別都窩在京城裏讀書熬時間等位置。”
陳雲甫自入仕以來,一直對古代王朝這種選拔官吏或者任命官吏的製度不太中意,洪武朝的情況又更嚴重。
因為洪武朝嚴重缺官。
很多翰林郎在翰林院讀了幾年書,就直接扔到五品、六品的官缺上,甚至不乏直接提拔做一部侍郎的例子。
這不鬧呢嗎。
官員需要學習不假,但官員更需要的還是實踐,你總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績吧。
若說徐本那種,能把治下治理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地步,這種官員,你提拔做尚書、入內閣那自然是合情合理。
“好了,咱們繼續往下批對。”
時間過的飛快,兩人忙的熱火朝天,一度連午膳都忘了吃,等到肚子都餓的咕咕直叫這才彼此對視,尷尬一笑。
“走,隨便對付一口。”
家裏有包好的餃子,陳雲甫招呼下人去備了兩碗,就這麽捧著和楊士奇一人一碗水餃,守著兩疊鹹菜對付過去。
“士奇可千萬別嫌棄本輔寒酸啊。”
“不會不會。”楊士奇囫圇個的咽下去,急著答話:“少師勤儉持家,乃是我輩楷模。”
“你也覺得勤儉是一件好事。”
楊士奇笑著:“那是自然。”
“好在哪裏?”
這問題來的楊士奇為之一怔,這勤儉本身就是好,何必再問好在哪裏。
“勤儉可以節約糧食、可以、可以省卻不必要的花費,用來應付突發的意外,這不就是好事嗎。”
陳雲甫點點頭,繼續問道:“那和勤儉相反意思的叫什麽。”
“自然是鋪張浪費。”
陳雲甫繼續考校道:“如果把勤儉和鋪張放在一起,它們倆都屬於什麽?”
楊士奇蹙眉想了一陣後說道:“跡?”
“對,它們倆都屬於一種行為,屬於跡。”陳雲甫便笑了起來:“跡是心的延伸,勤儉發於何心?”
楊士奇知道陳雲甫這是在考校自己是否具備做其秘書的資格,立馬正襟危坐的對答道。
“勤儉發於克己之心。”
“那鋪張呢?”
“鋪張發於奢欲之心。”
“沒錯。”陳雲甫更加欣賞了,言道:“克己之心,會延伸出許多的跡,勤儉便是其中之一,而奢欲之心或者說貪婪之心同樣會延伸出許多的跡,鋪張浪費也隻是其中一種行為。
我們提倡勤儉節約,不單單隻是弘揚這種對的行為,而更想要籍此來規範和錘煉天下百姓的心,萬事皆發於心,先有心才能有跡。
心到便為知道,跡到便為做到,心與跡合,便是知道和做到達成了一致,便可謂知行合一。
而天下最難的事,恰恰是無法跨越知道和做到之間的鴻溝,人如此,國家也如此。”
楊士奇好奇的問道:“敢問少師,國,也有心嗎?”
“國若無心,何來國策?”陳雲甫笑道:“國策便是國的跡,既有跡,緣何無心呢?”
楊士奇又問道:“誰人可為國之心,今上嗎?”
對此問,陳雲甫笑而不答。
“士奇,本輔給你講個故事吧。”
“下官恭聆。”
“說曾經有一個年輕的士子入仕,因文筆出眾被一位上官選中做了上官的秘書,這位上官呢非常器重這個年輕的士子,傳授他為官之道,教育他要廉潔奉公、立心為民、嚴於律己、言行端正,年輕的士子受益頗豐。
可你猜怎麽著,沒過幾年,那位上官竟然因為貪汙、腐敗、擅權枉法而倒台了。”
楊士奇沒忍住笑了出來:“那位上官竟然還教育別人,自己都是歪的。”
“是啊,他自己還教育別人要如何如何,結果自己一身的病瘡。”
陳雲甫感慨了一聲:“或許他有過心,但跡卻做不到,這是為什麽呢,因為跡是要做出來的實事,而實事就會受到很多實際存在的其他因素幹擾。
心其實也一樣,心同樣會受到意識形態的幹擾,但很多人在教育別人的時候,往往會摒棄掉那些不良的意識風氣,將自己偽裝成一副非常端良的麵貌。
故而,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窺探到我們自己的心,更無法知曉我們自身究竟是否能夠做到知行合一。
別人看不到,但我們自己要知道,故而,士奇啊,本輔希望你、也希望國朝的任何官員都能擺正自己的心,走正自己的跡。”
知行,合一。
楊士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