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君生我未生
琳琅今天必須得回宮去了,她不能在外麵逗留太長時間,德妃好不容易答應她出來,她不能給人家增添麻煩。隻是她師父這樣,琳琅就是走也不安心。
再有她要回去了,也得和宋景然好好道個別。
窗外蒙蒙細雨,天色看上去晦暗無比。琳琅又擔心起宋景然的身體,她手裏捧的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琳琅那點耐心快要被磨光時,才聽得院子裏傳來了動靜,她提了裙子跑到門外一看,卻見宋景然撐了一把油布傘大步走了來。
“師父,您身上未好,怎麽又出去呢?”琳琅滿是擔心。
宋景然走到簷下,他收了傘,然後和琳琅說:“你進來,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琳琅便跟了宋景然進屋,宋景然換了外麵的鞋子,然後重新穿了一雙幹爽的。琳琅低頭一瞧,正是她給做的那雙褐色的緞子鞋,身上的衣服也是她曾經縫的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袖口和領口處曾用深藍色繡了幾團雲紋,那雲紋依舊清晰,一看就是不常穿。
“師父,您頭發濕了,我與您擦擦頭發吧。”琳琅找了幹爽的布巾來,她讓宋景然坐下後,便去解了他的頭發,接著要拿著帕子替他擦拭。
宋景然有些不自在,他扭頭說:“不用你動手,我自己能來。”
“沒事的師父,我替你擦擦吧,有些位置您夠不著也看不見。”琳琅卻堅持著不肯鬆手,她動作麻利地與宋景然擦著頭發,接著又問:“您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訴我?”
“我自己擦頭發,你把帕子給我,我就告訴你。”宋景然突然覺得有些窘迫,不似以往那般從容。跟前這個女子,不是印象中的那個小姑娘了。她大了,該顧及她的名聲,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該更清楚一些,不能再像幾年前那樣。
琳琅知道她師父不習慣人伺候,隻得將帕子遞了過去。
“我今天去太醫院找了付大人,告訴了付大人這次遏製疫情你也出了一份大力。然後說動了他,讓他改了之前的規定允許醫女用針,用藥。你猜最後怎樣?”
“付大人他答應呢?”
“自然,所以以後你也不必有什麽顧慮了。好好行醫就是。”
“那果然是個好消息。多謝師父替徒兒求情。”琳琅說著便又施禮拜謝。
“當初去就覺得這條規定太過強硬,實際上女子行醫的自來就有,怎麽能說禁就禁。這次醫署那邊大家一起抗擊疫病的時候,那些醫女也沒少出力,其中也不乏優秀者。”宋景然從來就沒有因為男女有別來貶低女性,在他看來,女性的聰慧能幹並不比男子弱,所以在琳琅流露出聰慧堅韌一麵的時候,他就答應要教琳琅一些東西了。
等到宋景然擦了頭發,琳琅便又去取了梳篦來,親自與宋景然梳頭,宋景然身子僵直動也不敢動。
琳琅梳通了所有的頭發,然後將頭發束了起來,最後用一根檀木刻花笄固定了。等到她把所有的頭發都挽上去以後,琳琅發現她師父雙耳紅彤彤的,琳琅很是意外。
“師父,我今天必須得回宮去了,所以在此向您拜別。我走之後也請師父好生將養,因為過度勞累您都生病了,所以一定要將養好身體。您健健康康的,無病無災,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徒兒在宮中也才能安心。”終於趕得上說這些話,琳琅一直擔心她走之前都見不到師父。
宋景然含笑答道:“我知道,你師父也不是小孩子了,會注意保養的。”
“師父當然不是小孩子,可是您一忙碌起來什麽都會忘。您永遠都是將別人放在第一位,很少考慮自己。”
“我哪裏有你說的那麽偉大。之前你生日因為忙,什麽也沒顧上,不過禮物卻是很久以前就備上了。後麵一直忘了拿給你。今天我終於記起了,覺得還是應該交給你,雖然晚了些。”宋景然說完便起了身,他讓琳琅等等,接著便去了內室,很快就拿了個錦匣出來。他將錦匣遞給了琳琅,琳琅接過,此刻她的心情十分甜蜜。雖然是份遲來的禮物,但她心中還是不勝歡喜、
“隻要師父送的東西,不管是什麽,我都很喜歡。”琳琅說的是實話。
“喜歡就好。”
午後雨一直沒有停,但琳琅不敢耽擱,她得回宮了。老韓準備了車子,琳琅上去坐了,宋景然說要送琳琅。琳琅自然也沒有推辭。畢竟他們獨處的日子本來就不多。
放下簾子後,琳琅端正坐好,目光也不敢亂看。第一次覺得在師父跟前也是這般的拘束。
宋景然坐下後不久,便與她說:“你在宮裏好好的,現在能行醫了,得更加留心,不能叫人拿住錯處。一定要保護好自個兒。我不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保護你,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琳琅答道:“師父當心,我知道小心謹慎的,入宮一年多了,我知道該如何進退。”
“知道就好,要不是你穩妥,當初也不敢貿然答應讓你入宮。”宋景然覺得自己是多慮了。
“就算我不愛惜自個兒,但也要愛惜師父的名聲,不能讓師父受牽連。”
“你這份心意我知道,好好做事吧。”
宋景然交待了一番,琳琅恭順地應承著。車內狹窄,她師父就坐在身邊,熟悉的草藥味隻要一低頭就能嗅見。琳琅變得緊張局促,那顆不安的心怦怦跳著,雙手一隻不知該如何放。
前些日子她讀詩,見前人的句子裏有“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的句子,當時看見這首詩時心情是那般的快慰,再也找不到比這兩句更符合她心情的句子。
倘若還有來世,他們之間沒有隔著身份,她一定會勇敢地走向他,向他傾訴自己的情意,再也不用顧忌一切。
到了宮門前,琳琅該與宋景然道別了。她下了車,與宋景然揮手道別。宋景然也朝她揮手催促她快進去。
琳琅依依惜別,正可謂“一別行千裏,來時未有期。月中三十日,無日不相思。”阻擋他們的不是千餘裏,而是一堵宮牆,他是師父,她是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