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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被錘的牛

  57棟這裏的活說起來挺簡單,就是先把地平整出來,然後拉來草皮蓋上去。


  工具也有,直接去物業那裏領就是。


  他計算了一下,日已經在老郭這裏拿了六百塊錢,再加上這一千,按揭款已經湊夠一半,這不過才三四日工夫。等一個月幹完,已經大大超過以前在物業的收入,手頭頓時活泛起來。


  想到這裏,頓時肩膀也不痛了,頭也不暈了。


  第一天的工作不複雜,周山水弄了輛手推車,將後院子的苞穀稈和豇豆藤一一拔了,推去垃圾站倒掉。往返二十多趟,一整天也過去了。


  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看著已經露出下麵黑土的院子,周山水麵上露出笑容。不過,早上被餘葳蕤投訴的事情他還是放心不下,回家之前專門跑老徐那裏看內部係統。


  裏麵果然躺著一封投訴信。


  周山水一看,就撲哧一聲:“這寫的是啥啊?文理不通,滿篇病句錯別字。老徐,咱們都是學中文的,這樣的文字實在不能忍。”


  餘葳蕤的投訴信是這麽寫的:


  “遵敬的XX物業集團公司領導,您們好。今天我看到人和新城被開除的管家周山水在小區亂跑,他不是被開除了嗎,開除了的人怎麽能還進小區?他和搞園林的對我穿什麽衣服匯什麽頭式亂說亂指,太欺負人。我要反抗他們,我要反抗這個世紀,你們快派人來把他趕跑!”


  周山水憋著笑評點:“老徐,是尊敬不是遵敬,是你們不是您們,您不能用在複數人稱上麵。我要反抗這個世界,不是反抗這個世紀。”


  徐經理叫苦,山水,你管人家怎麽寫,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惹一小孩子做什麽。


  周山水道,我吃飽了飯沒事幹嗎,這事都怪老郭,我是受到牽連的,我很無辜。


  老徐道,山水,這個係統剛上線,正在調試,也沒有形成製度,未必就不能補救。我聽人說,總部那邊還沿用電話受理的方式。至於線上的投訴信,一周才統籌處理一次。要不,你去跟人好好說說,實在不行下個矮樁,求人把投訴給撤了?


  所謂下矮樁就是低下身段向人賠禮求情。


  周山水為難,他之所以被王總給炒掉起因就是業委會選舉,經過老餘家閨女這麽一鬧,兩邊的矛盾已經很深了,根本就沒有化解的可能。


  見他有點敷衍的樣子,徐總提醒:“山水,你被王總炒掉的事我一直拖著沒有走流程,想的就是以拖待變,說不定拖著拖著就有轉機。說不定王總都把你給忘記了,現在老餘家的女子把你投訴上去,如果恰好這事讓他聽到,咦,周山水怎麽還沒滾蛋,搞什麽名堂?真到那個時候,不但是你,就連我要吃瓜落。老周,我的老同學,求求你,快去把這事給解決了吧?”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周山水隻得道:“得,我試試吧。”


  他本打算買點禮物去餘金華家賠禮道歉的,剛出物業中心,就看到餘金華一家三口開著大越野停在門崗的自動欄杆前刷牌照,估計要出門吃晚飯。


  周山水連忙喊:“老餘,請留步。”


  車窗落下來,餘金華大笑:“知道自己被投訴了吧?哈哈,我怎麽沒想到這個辦法,哈哈,我家微微真是個天才。姓周的,等下我也要寫一封投訴信投訴你。你讓我不痛快,我讓你更不痛快!”


  周山水一愣:“你又投訴我什麽?”


  餘金華:“我不是要出門嗎,你攆著我的汽車追逐嬉戲。”


  周山水:“我沒有。”


  汽車後排的窗戶也搖下來,餘葳蕤朝周山水比了個“耶!”才幾個小時不見,她的半邊頭皮上貼著一叢藤蔓茂盛猙獰的哥特式玫瑰花兒,花花綠綠,看起來有點嚇人。


  周山水:“……”


  老周同誌下班回家,卻見兒子飛揚依舊趴在小飯桌上刷題。至於許潤,則還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任前夫哥怎麽逗她就是不說話。


  周山水也是沒有辦法,道,你想吃什麽,我去做。


  就蹲在客廳裏擇豌豆尖,準備弄份豌豆尖肉片湯。許潤痛經,要吃清淡些。正在這個時候,老徐打電話過來說他剛才檢查係統的時候看到了餘金華的投訴信。


  周山水:“投訴理由呢?”


  徐經理:“老餘投訴你因為和他有矛盾,追著汽車要罵娘,嚇得他差點出車禍。”


  周山水:“文理通順嗎,有錯別字嗎?”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亂開玩笑。”老徐:“信寫得還行,聲情並茂,就是話不好聽,相當粗俗。”


  周山水:“餘金華怎麽說?”


  老徐:“老餘說你是‘狗攆摩托不懂科學’人怎麽追得上汽車?”


  西南方言中,學字念xuo,三聲,和摩托的托字壓韻。


  旁邊正在刷題的周飛揚撲哧一聲笑起來,周山水氣得給了他肩膀一拳:“你爹都被人罵了,還笑?沒心沒肺的東西!”


  這一動手,有劇痛從肩上傳來,周山水頓時出了一頭虛汗,臉色都變了。


  飛揚:“爸,你的頸椎病還沒好呀,我做吧。”


  周山水:“你那麽多作業。”


  “反正明天周六,不用上課,來得及。”周飛揚扔掉手中筆站起身。


  周山水想要製止,無奈肩膀疼得實在太厲害,也就罷了。


  飛揚生活自理能力強,做飯對他來說也不算個事。不片刻,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就端上桌來。


  許潤扒拉了兩筷子,推說沒有胃口,回屋繼續睡覺。


  周山水今天因為被冷風吹過,又幹了一天農活,肩膀疼得厲害,就倒了二兩白酒喝著。


  飛揚:“酗酒不好。”


  “二兩算什麽酗酒?”周山水舉起杯:“就算酗酒,那就也是對這個世界的反抗,是一種態度。我要反抗的是那種庸俗而沒有意義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和社會秩序,我要把這一切通通打倒。”


  飛揚看了父親一眼,又埋頭默默幹飯。


  沒有得過頸椎病的人不知道其中的痛苦,疼痛自然是無法避免的,最麻煩的時候因為頸部神經受到壓迫,導致大腦缺氧。


  吃過飯,周山水收拾好碗筷,就在衛生間洗衣。太太出差一星期,換了一大行李箱衣服,都要洗出來。


  許潤是典型的東北大妞,東北那地方女性地位高。因為小時候讀書還成,家裏人就讓她好好學習,一點家務事也不讓做,生活自理能力不太靠鋪。


  所以,在結婚後,所有的家務事都落到周山水一人頭上,除了奶孩子這事無法代勞,許潤這二十年可說是笤帚倒在地上都不帶扶一把的。


  有時候,周山水就想,許潤之所以離婚不離家,估計是舍不得自己這個免費的家務機器,她還是依賴我老周的。


  他和許潤有過漫長的婚姻關係,有共同的孩子,剪不斷理還亂,也沒想過剪。


  衣服實在太多,蹲的時間實在太長,周山水頓覺頭昏眼花,肩上疼得都伸不直腰。看這個狀態,明天是沒有辦法去幹活了。他打算明天上午睡個懶覺,看能不能恢複過來。如果恢複不了,下午就去醫院看醫生。


  老郭接到周山水的電話,道,山水你要保重身體,咱們四十多歲的人正是身體走下坡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有大麻煩。你也別遺憾啊,不就是五百塊錢的活路嗎,錯過了,我再給你找一個就是了。


  正說著話,飛揚就過來,接過老爹手中的衣服,默默地掛在窗外的晾衣架上。問:“爸,打電話的是不是上次你掉水裏的那個工頭。”


  周山水:“對啊,就是那個老郭,我們在物業中心換衣他還過來問有沒有事。”


  飛揚:“爸,我這幾天學得累了,明天要和同學去崇鎮古鎮玩。”


  周山水:“去玩吧,學習這根弦繃太緊說不好什麽時候就斷了,適當放鬆一下是應該的,勞逸結合嘛。要錢不,我轉一百塊錢給你。”


  他最近幫老郭幹活,工錢日結,手頭頓時活泛。


  飛揚:“用不了那麽多,給十塊的公交車就好,有土豪同學接待。”


  ……


  許潤還是那副頹喪的樣子,坐在床上發呆。


  周山水心中難過,打開電視,專門挑了個又臭又長的連續劇:“如果實在睡不著就看看電視。”


  許潤:“恩。”


  周山水的肩膀真的好痛,熱敷後也不怎麽管用,時不時在夢中被疼醒,一晚上都沒睡塌實。每次睜開眼睛,電視還亮著,許潤都麵無表情地盯著屏幕看,看著別人的歡喜和悲傷,看著別人的聚聚散散離離合合。


  因為沒有睡好,周山水是上午十一點才起床做飯。


  許潤依舊沒有胃口,他也沒有辦法,說一聲有事就趕去醫院掛了針灸理療科的號。


  還別說,醫生的技術不錯,當他背心背心被針插滿像個刺蝟後,腦子裏仿佛生起一股清氣,頓時清明。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提示音響,一看,卻是老郭轉過來的五百塊錢。


  周山水回電話:“老郭,我活兒都沒幹你給什麽錢,太客氣了。”


  老郭的聲音聽起來很驚訝:“山水,不是讓飛揚頂班嗎,你不知道?”


  周山水大驚:“飛揚去你那裏幹活,我不知道啊。”


  老郭:“還別說,你娃那身體,那氣力,媽的,跟小牛犢子一樣。我已經好多年沒看到過這樣的壯勞力了。山水,你娃是吃什麽長大的?”


  周山水:“什麽犢子,你罵誰癟犢子呢?以後不許再讓我兒子幹活了,那麽小的孩子,能幹體力活嗎,豈有此理。”


  老周同誌忽然明白,兒子在偷聽了昨晚他和老郭的電話後,今天悄悄跑過去打工。


  周山水很生氣,撥通孩子的電話劈頭蓋臉一痛罵,混蛋周飛揚,誰讓你去郭叔叔那裏幹活的,你一個學生不好好學習,打什麽工?還有,你不是說要和同學去崇鎮嗎,你為什麽要騙我?


  周飛揚在電話那頭一直不說話,等到父親罵完,才道:“爸,我心疼你。”


  周山水:“誰要你心疼了,你心疼的是錢吧?多大點的孩子,就鑽錢眼裏去了,周飛揚,你的世界觀人生觀有問題,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飛揚:“爸,你活得好累,你不應該這樣的。”


  周山水:“咱們男人,就是一頭牛,要用來錘用來磨的,累不應該嗎?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


  飛揚:“你不是牛,你是我爸。”


  周山水再說不出話來,他把頭轉到一邊。窗外豔陽高照,氣溫不錯,倒不怕凍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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