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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陰錯陽差

  知子莫若父,兒子的心思自然瞞不過周山水。


  他也是是無奈,知識無價,如顏陸英那種水準的老師放以前,至少三百塊錢一節課。自家已經虧欠人家太多,再說補課的事情根本就張不開口。


  半夜,正當周山水躺在床上看視頻的時候,許潤滿麵紅光,帶著酒氣,提著包興衝衝回家。


  周山水一個骨碌坐起身:“太太回來了,又喝上了?要洗腳嗎,我去打水。”


  許潤咯咯笑:“山水,你給我躺平。”


  周山水倒下,疑惑地問:“怎麽了?”


  話還沒有說完,許潤就拉開包,將兩迭紅紅的鈔票刷一聲撒得滿床都是:“發工資了,我取了現。”


  周山水搖頭:“神經病,現在誰還用現金,都取了,明天還得跑銀行ATM費勁地存進去。”


  許潤繼續笑著說,我就是想看看兩萬塊現金究竟是多少,山水月入兩萬是真的好。以前我逛商場的時候,一看到價格標簽,就心虛氣短,就手心出汗,就自怨自艾。我在網上購物的時候,隻敢去拚爹爹,還不停找人幫殺價,鬧得人人都怕我煩我。今天,我下載狗東了,我一口氣清空了購物車,太爽了,太舒服了,我從來沒有這麽愉快過。


  山水,你說以前做窮人的時候真我怎麽就不知道有錢的日子會過得這麽有滋有味呢?

  周山水笑道,你不是說錢不錢無所謂,關鍵是喜歡這個工作,喜歡挑戰,成就理想嗎?


  許潤回答理想的大樹還需根值於現實的土壤,而你這片土壤太貧瘠了。


  周山水:“你又來。”


  竟有點鬱悶。


  許潤摸了摸他的腦袋:“怎麽了,還不興我說你?”


  “別扒拉我。”


  “我就,我就扒拉你。”


  “我可要反抗了。”周山水好煩,去撓前妻姐胳肢窩。


  許潤受不了癢,咯咯笑成一團,縮進前夫的懷裏,目光迷離:“山水,咱們這個月違法幾次了?”


  周山水悚然而驚:“已經五次了,好有罪惡感。”這女人一旦生活舒適,事業有了起色,心情好了,那才是真的不好惹。


  所謂,四八佳人體如酥,腰中長劍斬愚夫。


  “生活要有儀式感,我同意你再違法一次。”


  周山水今天頸椎病複發,有點撐不住,大驚:“求放過。”


  許潤氣鼓鼓:“我就是不放過你,老實點,不許動。”


  於是,二人又違反世俗道德一次。


  正酣暢淋漓,外麵忽然響起周飛揚的朗讀聲:“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正是高三語文上半期的課文,莊子《逍遙遊》。


  周山水忙逃脫許潤的控製,穿衣去客廳。


  就看到兒子周飛揚坐在廚房的灶台上,捧書,一邊大聲朗誦,一邊看著外麵的夜空。


  城市燈火通明,天上星河燦爛,都倒影到他的眼中。


  少年沐浴在星星點點中,徜徉於命運的海洋,渴望著破曉時那一輪噴薄而出的紅日。


  是的,他在渴望,渴望著顏阿姨的補習課,渴望著改變人生的所有契機,渴望著“願少年乘風破浪”的任何一次機遇。


  周山水心中好象被什麽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很早很早以前,老周就認識到自己隻是個普通人,和街上更多的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對於生活,他沒有太多的追求,隻求得有房住有一個穩定的收入,有一口飯吃。


  人生的痛苦大多源自想法太多,而又實現不了,這就是佛家所說的求不得。


  他早就調整好自己的心態,變成一個平和的人,樂觀的人。


  既然許潤和自己離婚,他也能坦然麵對。但就在此刻,他感覺到了痛苦。


  周山水悄悄回到房間後,許潤已經沉沉睡去,他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是啊,自己甘於平凡,可孩子的人生才開始。他實在太成熟太優秀,成熟優秀得不像沒心沒肺的爹媽所生的娃。


  讓他降生在這麽一個平凡的家庭中,真的很抱歉。


  老周在床上躺了半天,頸椎病又發作,感覺肩膀疼得厲害,索性穿衣起床,準備收拾一下房間,把自己折騰累了再說。


  現在家裏除了書還是書,有飛揚的教輔材料習題集,有許潤的專業書籍。


  他一本一本地歸類,忽然,一本滿是灰塵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注》出現在自己麵前,那是自己上大專時的課本,學生時代的記憶瞬間鮮活起來。


  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年了,自己經曆過戀愛、結婚、生子、離婚、失業,這書竟然沒丟,跟著自己在蓉城兜兜轉轉。


  周山水來了興致,打開書,一頁一頁讀起來,漢樂府、蔡文姬《悲憤詩》、曹丕《典論》、《周處》,這些玩意兒自大學畢業後,好象都沒用上過。


  但……知識總是好的。


  飛快翻完,他又找到了《現代漢語》《古代漢語》《機關公文寫作》《寫作》,撫摩著書的封皮,心中更是無比唏噓。


  第二天上午,看到熊貓眼的周山水,老徐笑道:“山水,又和許潤造口孽了?”


  本地方言造口孽就是吵架的意思。


  周山水說了一聲“造孽”又道自己昨天晚上收拾房間,竟然找到以前大學時的課本,來了興趣,看到淩晨,老徐,你的書還在嗎?

  老徐笑道,那東西不當吃不當喝,又壓秤,攜帶不便,拿到畢業證那天就賣廢品了。山水你好興致,竟然還讀起書來。


  周山水感慨說,我讀書的時候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咱們在一起的時候,一塊兒去上課,一塊兒去食堂打飯,擠一個被窩,那時候可真窮啊!

  “等等,你這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老徐麵上忽然變色:“山水,你不會又讓我還錢吧?”


  周山水:“那時候真是窮得快瘋了,咱們每天都在說怎麽賺錢,商量著假期去什麽地方打工。對了,那年你我還被騙去洗棉花,幹了一月,老板跑了。”


  “想起來了,我們可真慘,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步行四十公裏。”老徐哈哈笑起來:“後來咱們一看,進廠這事不靠譜,也學精了,就去給人當家教。”


  周山水說:“對對對,這個主意還是你出的,我們印了家教的傳單滿大街貼。”


  老徐:“還別說,這個辦法好,別人一看,師專的大學生啊,學的就是教育專業,就把咱們請去教語文,教小孩子寫作文。卻不知道,你我都是委培生,學得也不是教育專。對了,最近校外補習機構是違法的,全關了。我聽人說,很多家長都自己給自己孩子補課。你不會也想給我幹兒子飛揚補習吧,你又是從哪裏來的自信?”


  老徐諷刺周山水說,拉倒吧你,咱們小戶有位業主裝修,你上門去看有沒有違建。業主問你陽台那個圓弧半徑怎麽算,是不是要用到勾股定理和完全平方差,你懵圈了吧?


  二十多年沒讀書了,就你我這文化水平,怕是已經退化到小學程度,你憑什麽去給學霸補課?

  說到這裏,他摸著腦袋感慨:“如果真的回到咱們讀書的時候,去做家教,估計也隻能教小學生。”


  周山水還真動過心要親自上陣給周飛揚補課,數理化不行,語文總可以對付一下吧。聽老徐這麽一講,遂打消了這個注意。


  不能誤人子弟,尤其不能耽誤自家孩子。


  兩人又聊了一氣,老徐忽然道:“山水,我給你申請了一個福利,每月有兩百塊固定收入,該怎麽謝我?”


  周山水心中一喜,說,每個月有兩百塊固定收入啊,那感情好,許潤給我的零花錢才兩百。多了這一筆收入,那不是爽歪歪嗎?如果你當我是兄弟,這事得瞞住我太太,到時候請你吃冷串串……不對,不對。


  他心中一動問,是不是樓長每月那兩百塊錢?

  老徐點頭道,小區按照樓棟劃分,報了十個樓長名單上去,其中就有你,社區也批準了。你抽時間聯絡下一下網格員,看今後的工作該怎麽配合。


  周山水呆住,問,你真把我報上去了,這不合適吧?做樓長的先決條件是小區業主,我又買不起這裏的房子,讓我做樓長,違規了,社區能批?


  老徐:“不違規,山水你不要急,我問你,你是不是物業中心的員工?是吧。那我再問你,三十四棟洋房底樓1-2是不是物業中心的產業,物業中心是不是業主?”


  他所說的三十四棟洋房底樓1-2正是物業的食堂。


  人和新城的開發商正是物業公司總部的總部,乃是省內首屈一指的地產集團。


  人和新城在開發的時候,總部就留了三套房子,用來做物業中心的辦公地點。分別是32棟1-2、1-3,此處是物業大堂和經理辦公室、機房。後麵那的34棟1-2則做了員工的食堂。


  如此說來,物業中心也是業主之一。


  前一陣,周山水家出了不少事,搞得灰頭土臉。社區現在要任命樓長,考慮到老周同誌的家庭情況有點困難,老徐就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幹脆把老同學也塞了進去,有兩百塊錢可領,好歹能把每月的水電費給對付過去。


  周山水和同事們關係都好,且工作幹得出色,做這個樓長倒也合適,大家都讚成。


  就這樣,他的名字就被老徐報去社區,得到任命。


  周山水心中歡喜,正要說謝謝,忽又想起一事,急問:“老徐,我這個樓長是不是負責30棟到75棟?”


  老徐;“正是。”


  周山水麵色大變:“糟糕了。”


  這一片區域正好包含了餘金華的別墅,也就是說,老餘孜孜以求的樓長一職被自己搶了。


  餘金華為了做這個樓長,壓山東老王一頭,天天幫大家代購米粑,在群裏又是發養生保健知識,又是發心靈雞湯,一言一行以樓長自居,最後落了這麽個下場。


  以他的火爆脾氣,還不把老周給撕了。


  想到這嚴重的後果,周山水頭皮都緊了。


  無奈木以成舟,他也沒有辦法,隻能躲得一時算一時,盡量不和老餘打照麵。


  整整一個上午,老周同誌都鬱悶地呆在物業中心電腦前,幫徐經理做報表。


  他卻不知道,此刻兒子周飛揚又去了顏陸英家,坐在小白板前,以饑渴的目光盯著上麵的一道道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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