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神·人
宗穀氣喘籲籲，望著麵前掃蕩一空的酒吧大廳，忽然丟下了手中的木劍。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幻象，讓他以為自己又掉入了混沌危險的黃泉，揮劍便砍；
回過神時，周圍已經隻剩下自己和輕拍手掌的伊邪那美了。
“要是生在戰國時代，芳明說不定能成為鎮守一方的諸侯呢。”
宗穀冷眼相對，剛才的幻覺隻能是她在搞鬼。
“無論是越後的上杉，還是尾張的織田信長，我都打過交道，芳明比起他們也並不遜色呢。”
他以一柄木劍還有幹脆利落的行動，向她證明了自己在黃泉中磨礪出來的實力，結果便是整個酒吧的靈體都被滌蕩一空。
他朝外麵望了一眼，沒見到桐野茜和朝霧鈴，似乎走到了一旁。
“那個孩子拿著那枚護身符。”伊邪那美看出了他的顧慮，“什麽都沒看見。”
“一勞永逸的方法是什麽，讓我將追上門的黃泉之女殺幹淨嗎？”
“如果芳明覺得這樣有用的話，我也不會反對呢。”
“……”
黃泉之女也好，黃泉軍也罷，生生不息，是永遠也殺不幹淨的。
見他望來，伊邪那美給出答案的一半，“隻要讓黃泉回歸到原本的樣子就好了。”
“原本的樣子？”
“彼世的那些東西，本來是不能來到這邊的呢。”
“……”
宗穀抿了抿唇，看著她沒說話。
隔絕人世與彼世的界限，就是在這位黃泉主宰懷著憤恨出逃時，被破壞成現在這副千瘡百孔的樣子的。
自那以後，落入黃泉的靈體有了逃脫的機會，生於其中的黃泉之女更是在兩界來去自如。
伊邪那美繼續說道：“隻要將界限修複如初，彼世的靈體無法進入人世，芳明也就不會被抓回去了。”
她這樣說，就是存在修複的可能了。
宗穀跟著詢問：“要怎麽修複？”
“用從我身上脫落的東西，填補上去。”
他皺起了眉，“什麽？”
“傻瓜。”伊邪那美微笑起來，“就是我的孩子啊。”
“……”
創世母神的孩子，自然就是神明。
“我在黃泉大殿生下了八個孩子，他們誕生於世的最大意義，就是在必要的時候成為新的界限呢。”
宗穀很快想起它們的名字：“八雷神……”
伊邪那美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就是他們，讓我在夫君麵前醜態畢露……罷了，舊事不提。
眾神回歸高天原，那幾個孩子也想跟著一起，不出所料地被拒絕了。
可是，他們也沒有回到母親的身邊，而是在人世躲起來了……就算我也來到人世，孩子們還是躲著不肯見我呢。”
宗穀：“找到他們，就可以將界限修複如初？”
“隻是找到還不夠。”
“什麽？”
“那些孩子心不甘情不願，才不會答應芳明。”
“所以……”
“殺死他們，得到他們的神力。”
“……”
真是心狠手辣。
這樣的想法隻持續了一瞬，宗穀很快開始質疑這件事的可行性。
“那是八位雷神。”
“怎麽了，芳明沒有自信嗎？”
“我本來就不該有弑神的自信。”
母神露出了溫柔平和的笑容，令人目眩。
“我並不介意。”
“……”
宗穀移開視線，“除了靈覺發達，我和普通人沒有分別。”
“他們也是呢。”
“……”
他又望了回來，臉上寫滿“我不信”。
伊邪那美手一張，被宗穀丟棄的木劍飛了過來。她握著木劍，在地板上劃出一個標準的八邊形。
“八位一體，那些孩子合而為一時才具備神明的力量；分開的話，比起芳明也沒有強大太多呢。”
“自從誕生下來，那些孩子就相互厭惡，現在也是天各一方，絕對不會聯合。真讓人牽掛。”
宗穀沉默了一會兒，拋出一個十分在意的問題：
“既然如此，伊邪那美大人為什麽沒有去找他們？”
“我曾經見過其中一兩個孩子，可他們都不願意回到母親身邊。要讓母親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的話，也過太殘忍了，不是嗎？”
“……”
一方麵將那些從身體上脫落而生的神明視為孩子，另一方麵又毫不猶豫地要求他殺死他們、奪走神力，神與人的特性在她身上矛盾地結合在一起，讓宗穀難以分辨她在訴說這些話時，到底蘊含著怎樣的情感。
隻是，他如果想徹底擺脫來自黃泉的陰影，就沒有更多選擇。
“我要在哪裏才能找到他們？”
“很遺憾，太久沒有聯絡，我現在也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去向。”
宗穀皺了皺眉，“我要自己去找嗎？”
他對八雷神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尋找起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要辛苦你了呢。不過，他們是從我身體上分離的一部分，如果孩子在想著我的話，我也會隱約有所感應……”
啪嗒。
伊邪那美丟下了木劍，雙手交疊，覆蓋在心口。
“用人世的話來說，這就是母親與骨肉之間的‘愛’吧？”
“……”
“——等我的孩子再次念及母親，你就去殺了他。”
……
宗穀獨自前往京都時，電車車廂裏空蕩蕩的，從京都回去的時候依然如此，隻是身邊多了兩個人。
“兒童福利院的同伴嗎……竟然能在京都再次相遇，真巧呢。”
看著對座的兩人，桐野茜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嬌小的少女身上。
“鈴……嗎？”
“朝霧鈴。”宗穀替她回答道。
“年齡呢？”
“……”
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隻有她自己知道。
朝霧鈴：“一千二百八十四歲。”
“……”
桐野茜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不用在意……她喜歡看書，經常幻想自己是出生在奈良時代的人。”
為了避免麻煩，宗穀並沒有對她說明伊邪那美以及朝霧鈴的真實身份，“今年應該是……十五歲吧？”
朝霧鈴看了他一眼。
“十七歲。”
“真看不出來呢……”
桐野茜有些無法接受她看上去如此嬌小、實際卻比自己還大一歲的事實，但很快又拋諸腦後。
“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嗎？”
“嗯……”
雖然真正長大的隻有他，她在十年前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確切地說，是在一千兩百多年前的奈良時代，她的身體就已經停止了生長。
朝霧鈴生於奈良時代，為學習書道（彼時稱作“筆道”），加入了遣唐使團，成為隨行的一員；
不幸的是，她在第一次渡海時就遭遇了海難，沉入大海時年僅十五歲。
同樣也在那艘船上的伊邪那美，將她的身體撈了起來，並用神力讓已經成靈的她繼續寄居其中，成為所謂的“半人半靈體”。
雖然身體機能俱在，隻是再也不會生長，一直維持著十五歲的模樣。
之後，朝霧鈴便一直跟隨著伊邪那美遊曆人世，直到千年後的今天。
“這個。”宗穀拿起胸口的護身符，“還要再借我一段時間。”
桐野茜點頭，“沒問題。”
“鈴說有辦法消滅那隻凶靈。解決之後，近畿地方的混亂大概才會真正地消停。”
“誒，真的？”
“嗯，雖然還不知道具體該怎麽做……”
宗穀看向身旁的朝霧鈴，她也在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顯然沒有當場解釋的打算。
“回去再說吧。”
他又看向對麵的桐野茜，“另外，鈴要暫時住下來的事……”
“沒問題。宗穀待會兒去店裏幫忙的時候，我跟你一起去吧，爸爸媽媽肯定會同意的。”
“謝謝，幫大忙了。”
“話說回來……”
桐野茜又想起了京都禦所裏那間奇怪的酒吧，還有那個跟他舉止親密的酒吧女郎。
“那個女人是誰？就是一直‘芳明’、‘芳明’地叫你的那個人。”
“……”
宗穀無聲地吸了口氣，視線一移，望向車窗外。
“宗——穀——”
“老師。”
“誒？”
“她是我和鈴在福利院的生活教師。”
“……”
桐野茜怔了怔。
他鄉遇故知的巧合故事雖然動人，但未免也太過頻繁了。
“就是那位橘天子老師嗎？”
“嗯。”
“真是年輕又漂亮呢，看起來也很溫和的樣子，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嗯……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