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實用至上
回到市區，白色的商務車在盤山公路上繞了幾圈，將三人帶回扶雲神社。
巨大的杉樹遮擋著漸已西斜的日光，林間不時傳來幾聲鳥鳴。倦鳥歸巢，而宗穀還不能回去。
時間、地點、發生的事件，牽涉到的人物、出現的靈體、處理人以及處理的方式，一同構成了扶雲神社乃至近畿地方靈覺者機構靈異事件情報記錄的基本條目；
野間南快速瀏覽了一遍，對副駕駛座上的“新人”點了點頭。
“差不多了，不過‘處理人’這裏除了我和京子，還要加上你的名字。”
“我隻是提了個建議。”
“加上。”
“……”
加上。
“好了。”
宗穀再次將記錄情報的硬本子遞給野間南，而她掃了一眼就扔回來了。
“給我幹什麽，整理情報不是宗穀的工作嗎？”
“這就開始了嗎。”
野間南沒理他，下了車往社務所走去，跟沿途遇到的其他巫女打著招呼。
“宗穀同學。”
菅原京子站在一旁，示意他前往另一邊，“跟我來吧。”
來到正殿後方的祠堂，京子打開祠堂旁邊那間木屋的門，回頭看他。
“近兩百年，扶雲神社轄境內所有靈體活動的情報，都在這裏了。更久遠的部分保存在京都。”
宗穀搖了搖頭，“暫時還用不到那些古老的情報。”
“請進來吧。”
他走進木屋，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腳下地板擠出的嘎吱聲響。
據京子所說，這間木屋曆史久遠，建立時間已不可考，而上次修繕還在五十多年前；
因為存放著重要的資料，現任宮司也在考慮重建事宜，隻是因為各種意外狀況，一直耽擱著。
“很冷清啊。”
“是的。”
穿過靈覺者平時活動的前廳，裏麵的房間除了一排排的書架，就隻剩下最深處的一張工作台。
簡陋至極的擺設，讓宗穀想起了埋在記憶深處的縣中圖書館，那裏也是除了書就沒有別的什麽……
不，至少書的種類不少，能讓喜靜的中學生在裏麵消磨不少時光。
書架上隻標記著年份，這算不上分類，隻是依照時間順序簡單排列著而已。
宗穀意識到自己能發揮的空間很大，或者說未來的工作已經多到無法計量了。
他忽然意識到，昨天自己說會負責整理扶雲神社擁有的全部情報時、菅原京子臉上那副欲言又止神情的來源。
“平時會有人來翻閱這些情報嗎？”
“很少。”
京子望著身邊的一排排書架，“情報繁雜，而真正有用的信息隱藏得太深，令人無從下手。”
“這是自然的。”宗穀說道，“你們隻是記錄，甚至沒有進行最基礎的分門別類。”
“……”
“菅原學姐沒去過圖書館嗎？”
“我明白宗穀同學的意思。但靈體與書籍不同，隻知其表、不知其裏，分類的依據是什麽？”
京子接著說道：“靈體在生前可以根據某種鮮明的特征分類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年輕人，日本人和外國人，但成為靈體之後，任何因素都可能使靈體的表與裏發生不可推測的變異，成為普通人口中形態萬千的‘幽靈’或者‘妖怪’……換言之，靈體的數量幾乎等同於靈體的種類。”
“而靈覺者始終數量有限，在正麵對付靈體上就已經捉襟見肘，更撥不出人來進行靈體相關的理論研究……”
“——於是就陷入了惡性循環。”
宗穀接過她的話，“了解得越少，遇到的危險越多；而這樣的危險既讓你們減員，也讓願意加入神社或寺廟的靈覺者數量驟減，更沒有人來進行靈體研究了。”
京子點了下頭，“是的。”
“實際上，我們已經掌握的一些基本理論，還是從可以交流的靈體所給予的信息中總結而出的。隻是內容太過細碎和片麵，難以形成係統性的理論。”
她望著宗穀，“或許宗穀同學已經掌握了這樣的知識？”
“你高看我了。”
宗穀搖頭，主動降低京子的期待。
“我隻是見過的靈體比較多，為了方便記憶，就用自己的方式對它們進行了區分。”
“什麽方式？”
“忘記它們是什麽。”
菅原京子皺起了眉。
“不去深究它們的本質以及變異成當前模樣的原因，隻在意一件事：現在的它們，打算做什麽。”
宗穀將燈打開，昏暗的情報室一下子明亮了許多。
“我是實用主義者，區分靈體的方式也很直接：首先是靈體是否具有攻擊性，其次便是其意識的強度。
綜合這兩點，我將由人類靈魂轉化而來的靈體，分成了四大類。
遊靈：無攻擊性。意識微弱，行將消滅。
怨靈：無攻擊性。意識清醒，可能具有某種不含恨意的執念。
惡靈：有攻擊性。意識清醒，對某些存在包含恨意，並因此進行攻擊。
凶靈：攻擊性強、破壞力大。意識或許清醒，但大多混亂瘋狂。”
宗穀歇了口氣，最後說道：
“雖然這種區分方式的界限並不是特別清晰，但對我來說已經很實用了。”
“……”
菅原京子沉默良久，眼睛盯著一處，腦海裏則盤旋著他剛才那句話。
“不在意靈體的本質，而是關注它們要做什麽嗎……”
宗穀任由她原地消化著剛才的那番話，自己則循著書架上的時間，找到了最近的情報記錄。
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他是在危機四伏的黃泉流亡中，被迫領悟了上述的區分方式。
而人世的靈覺者就算加入神社、整天與靈體打交道，與他仍是兩樣境況——在人世遭逢的靈體再多，也不過黃泉的滄海一粟。
流落黃泉而又逃出生天，不管其中有多少運氣成分，單論對付靈體，他現在就是這個世界上經驗最豐富的人。
“考慮到實用性，我會從當下往前整理。初步打算，是整理從現在到五年以前的資料。
太過久遠的情報沒什麽實用意義，不過我會盡量都看一遍。”
菅原京子回過神，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
“實用至上。”
“沒錯。”
“宗穀同學，其實是從黃泉裏逃出來的嗎？”
宗穀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她。
“沒錯。”
菅原京子不是懵懂的桐野茜，麵對他有意無意的諸多提示，推導出正確結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還活著嗎？”
“如你所見。”
……
取下令和二年十一月的資料，宗穀將文件夾放到一旁，繼續整理著手中的文本。
紙張單薄，厚達三四厘米的情報足以說明這個月並不太平，而這在他前麵已經整理完的月度情報裏算不上什麽。
他也明白其中的原因：這些路過時順便搗個亂的靈體，大多是衝著伊邪那美所在的京都去的。
“近畿真不是什麽好地方啊……”
“失言。”
宗穀抬起頭，離去多時的菅原京子，不知何時又回到了這邊。
他剛要說些什麽，她背後忽然鑽出一道矮小的身影。
“你在幹什麽？”
“打工。”
宗穀看了看趴到書桌前的小學生，又看向她身後的京子，“什麽事？”
“今天的營業已經結束，神社要關門了。”
“是嗎。”
深居室內，感覺不到外麵的時間流逝，他看了眼手機，才發現已經到晚上七點了。
他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菅原京子望著桌上分成幾摞的情報，“我想先看看。”
“看吧。本來就是整理給你們這些人看的。”
她坐到他剛才的位置，拿起倒扣的資料。
“不要打亂順序。”宗穀提醒道，“分類之後，我是按時間排列的。”
“我知道了。”
京子在情報上掃了兩眼，“這一堆數量最多，是怨靈嗎？”
“啊，沒錯。你都記住了啊。”
“如果不認可，也就沒有讓宗穀同學整理的必要了。”
她翻了幾頁，忽然看見一句紅色的批注。
“‘牽纏靈。執念深種，驅逐無用，或可格殺。’這是宗穀同學寫的？”
“嗯。”
“牽纏靈？”
“我自己取的名字，為了方便理解。”
宗穀伸手指了指，“我看這是上個月的事情，就提醒了一句。這種怨靈就算驅逐出去，也還是會回到這邊，再次糾纏上委托人。”
“所以殺了會比較好嗎？”京子抬頭看他。
“站在委托人和神社的角度，這都是最好的辦法。”宗穀臉上沒什麽表情，“那本來就是一隻靈體。”
靈體，意味著生命已逝。
京子沉默了幾秒，“我相信宗穀同學的判斷，但是無法認可。”
“格殺是無可挽回的選擇。宗穀同學將怨靈與惡靈區分，也是認可了前者不會傷人的特征……”
她說了許多，宗穀什麽也沒表示，到最後才提起書包。
“我該告辭了。”
菅原京子站了起來。
“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