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們之間兩不相欠
霍梔醒來時,窗簾刷地一聲被拉開,玻璃上陽光穿透過來,灼灼地刺痛著她的雙眼,顫顫地伸出纖細蒼白的手,下意識遮擋陽光。
回憶昨晚,一夜無眠,淩晨四時許,她就像個幽靈樣在房間裏飄蕩。
疼痛如附骨之疽,難以磨滅,她根本不能睡著,看著寒光閃閃的刀片,她如同中了魔咒一樣,撩開袖子就往手腕割。
痛,很痛,可同時,困在身體裏的悔意好像找到了宣泄口,隨著血液流出,讓她能夠好受一點。
她就這樣躲在衛生間裏,用鮮血來懺悔她的過錯!
自己難道沒有死去嗎?茫然地環視四周,眼睛空洞無神,耳邊傳來陣陣嘶吼:
“為什麽不再割深一點,嗯?再割深一點,不就達成你的願望了嗎?”
方悠然的眼神充斥著憤怒,他的心,他的血,即將噴薄而出,惡狠狠地喊道,“霍梔,你,你,對準這——這,對準動脈,使勁劃上一刀,劃啊,劃啊!”
“我要你睜開眼睛看著我!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說話,說話!”
“方先生,別這樣,求你了,太太她——有多痛,你,我,是感覺不到的,方先生——快住手,你走開——太太都如此難過了,你卻還——雪上加霜,你,你走,我不要看到你。”曉藍看到方悠然如此刺激太太,恨不能把他撕碎。
“曉藍——”聲音很微弱,弱到近乎囈語。
“寶寶,寶——”
當方悠然說道“寶寶”兩個字,如一柄利劍刺激到霍梔早痛得麻木的心,她凝著眼前的陌生的男人,眼裏快速閃過某種東西,方悠然覺察出異樣的味道,卻未來及去捕捉,那神秘的感覺一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寶寶!我的——寶寶!”孱弱的聲音伴隨著幹澀,沙啞。
白皙的臉更加蒼白,近乎透明,好似冰雪凝成的,隻要一接觸到陽光,會化作飄渺的水汽,徹底消失掉。
“你居然要死,你居然要死,好,去死,去死呀!”方悠然瘋狂地搖晃著她受傷的手腕,手指拂過之處,滲透著絲絲殷紅,皓腕上滴滴流淌。
理智被她的自虐攪亂了,以至於他十分失控,如同一頭蟄伏的豹子。
霍梔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似乎心已死去,喪失了對疼痛的感知力,眼睛空洞無神,身體任由他搖晃,看著血絲絲滴滴從皓腕中滲出,不悲不喜,不急不慌,仿若流動的血液而是別人的。
閉上眼,睡不著,睜開眼,更痛苦,爸爸的入獄,媽媽的重病,如電影般,揮之不去,悔恨將她的心啃噬得鮮血淋漓。
媽媽說得很對,她是方悠然送到爸爸身邊的間諜,幫凶,她害了爸爸,她沒有臉麵對霍家的任何人!
“太太,你吃點東西吧,我做了你愛吃的蓮子粥,太太——”曉藍哭成了一個淚人,她甚至不敢想象假如當初,再遲一點點,遲一點點,太太就。
“哪位是病人家屬?”穿白大褂的醫生,一臉嚴肅。
“我是”
“我是!”曉藍和方悠然一同應聲,同一時間奔至醫生身邊。
“請家屬——跟我來醫護辦。”醫生掃一眼眼前的兩人。
春天的風兒暖暖的,吹進窗子,撲在麵上,暖暖的,霍梔卻厭惡地閉上眼,甚為痛恨自己笨,居然死都死不掉,她咒罵自己早該以死謝罪的,老天爺卻偏要留自己在世上,懺悔,愧疚,自責。
病房內,觸目驚心的一片雪白和安靜。
曉藍去了醫護辦,方悠然彎下身子,坐在一隻矮凳上,握住她冰涼的指尖。
“為什麽選擇死?死能解決問題嗎?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忽然聲音低沉下去。
霍梔別過頭,不想看他,他的臉上寫著的任何一種表情,與她而言都毫無意義,她害怕見到他,他不再是她曾經認識的方悠然,不,她何嚐認識過他,她認識的是他以為的他,而真正的他是何其殘酷!
生平第一次霍梔覺得,她與方悠然之間劃開了一道寬寬的銀河,人與人之間居然真的可以這麽近,那麽遠,近的是空間距離,遠的是心裏距離。
“你不信我?”沒有什麽比得不到最愛的人的信任,更讓他難過。
“我說的是真的,請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聲音哽咽了,他自己都覺得說出的話,很可笑,曾經她信任他,依賴他,甚至答應嫁給他,一輩子追隨他,是他親手毀了這一切,方悠然無法說出內心是懊悔?是自責?抑或兩者有之。
前天拍婚紗照的她明媚動人,彼時的她卻憔悴不堪,像一個風雨中的破布娃娃,眼睛睜的很大很大,卻毫無光彩,像一隻黑洞,空蕩蕩,心灰意冷。
“霍梔,你說話啊,我求求你對我說句話,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哪怕是罵我一頓,不解氣,你就打我,打我,打這裏”說著方悠然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麵頰上。
“打這裏,打這裏——打,打吧!霍梔,我求你了,求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求你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此刻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滾滾而落。
“悠然”她終於說話了,她終於肯原諒自己了!
“嗯,我在,我在這裏,霍梔!”狂喜,意外的狂喜之情傾注在臉上,方悠然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
“我們之間——該結束了,今天——我們正式告別吧,再見——悠然,悠然——再見!隻當我們從未相識過——謝謝你幾次救了我,可是——也是你讓我陷入不忠不孝,眾叛親離。爸爸對不起你的媽媽,他欠你一條人命,一個孤苦的童年,少年和青春,他已經在監獄裏去贖罪懺悔了,我們——兩不相欠了吧,你——走吧!”
霍梔偏著頭,看向明亮的窗子,任憑陽光射著雙眼,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她比現在更清醒。
平靜,沉默,寂寞的房間裏,隻有兩個人的呼吸,一個凝重,一個輕微。
“不,霍梔,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跟你說再見,我不能沒有你,霍梔原諒我一次,霍梔,我們——我們重新開始,對,重新開始,好不好?”
方悠然緊張地握住霍梔的冰涼的手,詫異地一驚,她的手如此冰涼,涼到如同一塊冰坨。
“霍梔,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要同你結婚的,我們都已經拍了婚紗照,我們——不能分開,我們還有——寶寶!我不要同你分開,我不要,我是愛你的,真心的愛你的,霍梔,不要離開我,不要!”
吻密密匝匝落在如凝脂般白皙透亮的手上,他想要吻熱她的冰冷,雙臂像大鉗子,用力地抱著床上的沉陷悲傷的女人,生怕一鬆手,她會像憂傷的蝴蝶飛走了。
“放開我,放開!”若如一頭困鬥的小獸,聲音異常平靜,卻埋藏著股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嚴肅,威力十足。
她抽出手,定定地看著方悠然,一眨不眨,似乎要把他吸進亮如珍珠的瞳仁裏。
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色西服,麵如春風,眼裏蓄滿深情,如玉樹臨風,舉手投足間盡是溫暖,真是這份溫暖與她再無半分關係。
她再也不敢相信他了,他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難以分辨,也無力分辨,今後更是無需分辨了,他的愛太沉重,他的愛太傷人,她再也承受不起。
“悠然,你真貪婪,當初你的目標是報仇,愛與複仇相比,無足輕重,甚至可以利用你所謂的愛人去接近目標,你憑借自己的聰明與努力,終於複仇成功了,你能告慰自己的母親了,你是個孝順的兒子,你的母親在九泉下終於可以明目了。可是上帝就是待人的,你不可以麵包牛奶都要,既要報仇,又要愛情!悠然,我做不到,做不到同一個把我親生父親送入監獄的男人,結婚,生子,組建家庭,除非——”
“除非什麽?我願意去做!”方悠然抱著僅有的一線希望,就像生命裏最後的一根稻草,眼裏迸射出希冀。
“除非我死了!你可願意要我——去死?”
“霍梔,不要,不要,不要這麽殘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隻要——你!霍梔——”
撕心裂肺的哭泣與哀求,卻絲毫不能動搖霍梔的意誌和決心。
“再見——方悠然,再見——我的愛!”
方悠然呆呆地站立起來,淚如雨下,他知道此生他錯過了一生最愛的女人,錯過了世上最最善良的女人,她將永遠不肯與他再有半點瓜葛。
他與她將在滾滾紅塵中,如兩列火車,交錯前行,天涯海角兩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