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錯與對
但楊安先生之意，韓映秋自不能違抗。
跟著那書童進了這暢聽園的大門，瞧著裏頭是別有洞天。
其實在還是蘇月遙的時候，她就來過一次暢聽園。
那時候楊安先生的夫人還在，她的身體不好，卻也喜歡織錦，所以一向都喜歡蘇月遙。
可惜的是，沒過兩年，楊安先生的夫人就去世了。她陪同楊安先生這半輩子，也走過了所有的大好河山。
二人之間雖沒有孩子，但卻始終相濡以沫，白首到老。蘇月遙曾很羨慕他們二人之間的情感，後來方才知道，她若當真羨慕，就該珍惜眼前的洛亭陽。
這麽想著，書童已然帶著韓映秋走到了正堂之處。
楊安先生便正坐在正堂之中，手邊放著一壺茶，靜靜地看著上前來的韓映秋。
韓映秋雖在外頭是跪著的，但將楊安先生卻沒有跪地的道理。
所以她隻是按著見長輩的規矩，對楊安先生屈膝行禮：“洛府韓氏，見過楊安先生。”
“唔——”
楊安先生微微點頭：“你起身吧。”
不等韓映秋說話，他便先開口道：“我知道，你就是那個亭陽新娶的少夫人。今日要見你，也是我不願見到如今隻知黃白之物的亭陽。”
他歎息一聲，姿態孤傲：“我不知，為何亭陽在月遙屍骨未寒之時，就將你這女子娶進門中。我雖給你們二人祝福，但卻覺得這些年是我沒有將亭陽教的明白。叫他不知何為‘守妻’，何為‘忠情’。原是我的錯，是與你無關，故而見你一麵，叫你們不要白費功夫了才好。”
他冷眼瞧著韓映秋：“你們二人既是已經成婚，作為人妻，你也該當學著如何規勸亭陽。且不好讓他主張太過，若一生隻追那利益，隻怕有朝一日也會被利益所吞噬。”
他這話說的是極其地不客氣，讓韓映秋都替洛亭陽委屈了起來。
她抬眸，直視楊安先生的雙眼，毫不退縮：“從前隻聽聞，先生是大家風範，如今所見，果真非凡。先生就如同那九天之上的仙人一般，高高在上。今日先生教訓之言，韓氏謹記。也請先生放心，不管身處何地，所為何事，洛亭陽與韓映秋都不會忘記本心。”
楊安先生是沒有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一人敢如此麵對自己，而且是個女子！
他上下打量著韓映秋，自然聽出了韓映秋的意思：“你是說……我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你雖謹記我今日教誨，隻怕內心並不服氣吧？”
“是。”
韓映秋也坦然：“晚輩不知，為何先生教授洛亭陽多年，竟還這般不了解他的為人。他若是那隻知黃白之物的人，又怎堪當先生門徒之身？”
韓映秋環視周圍，內心是為了洛亭陽而委屈：“先生這暢聽園雖處在蘇拾之中，卻自有高潔之氣。這世上最榮耀，最威嚴之人也護著先生，自不敢有旁人為難先生。先生一聲縱橫山水之間，可曾為了生計而生過半點兒愁苦？”
這是的確不曾有過的，楊安先生也隻能搖頭。
韓映秋則是點頭：“先生既是見過大好河山，自然也見過那些為了生活而苦苦掙紮的百姓們。晚輩鬥膽，敢問先生一句，如今的洛家，如今的洛亭陽，和先生見過的那些為了求生而苦苦掙紮之人，又有何不同？”
她長歎一聲，眼神也變得幾分悠遠：“唯有先活下去，隻怕方才能聆聽先生教誨，感悟人生大道。”
這不是從前的蘇月遙會說的話，她也曾是孤高之人。
可後來才知，人的活法不盡相同。
誌存高遠，和努力生活，並不相互矛盾。
但對韓映秋這話，楊安先生並不讚同：“可如今的洛家就算是不做這些事情，也總不至於到活不下去之地步吧？隻不顧藕色洛家奢靡慣了，如今還想追求那般奢靡生活，難道也是逼不得已？”
其實韓映秋覺得，楊安先生的心裏未必是這麽想。
一個古稀之人，又如何會這般不通透？
怕是也為了探一探自己，韓映秋仍笑的淡然，反問楊安先生：“先生覺得，人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是錯的嗎？”
如此反問，是楊安先生沒想到，一時之間竟也沒有開口反駁。
韓映秋則是繼續道：“人去追求更好的生活，自然沒有錯。洛家從以前到現在，即便為商多沾染商賈之利益，但卻從不會去做傷人害己之事。哪怕如今被人逼到絕境，洛家所做一切也不過隻求自保。既是問心無愧，那麽有為何不能去追尋更好的生活？”
想起洛亭陽所做的一切努力，韓映秋的心裏竟是有些酸楚：“若洛家唯有我和洛亭陽二人，我們也該學著先生一般，縱情山水之間，踏遍世間美好。可洛家上下數十口人，下頭仰仗著洛家的莊戶蠶農更是數不勝數。洛家要為他們負責，唯有遠離安逸，奮進博取罷了。”
這一番話，是讓楊安先生對韓映秋刮目相看。
他微微一笑，方才一直冰涼的臉色，此刻終於舒緩了幾分：“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你父親韓師爺我也算是見過幾回，是個難得老實之人。怎地生出了你這般伶牙俐齒的丫頭？看樣子，我倒不必擔心你會欺負亭陽了。”
果然——
韓映秋沒猜錯，隻怕這楊安先生是在試探她罷了。
韓映秋也稍稍舒了一口氣，楊安先生才示意韓映秋坐下：“我知曉你們此行的目的。但你也該知曉我的脾性。我不愛沾染這些俗事，你且回去勸說亭陽，讓他另擇他法吧。”
“俗事？”
這個詞，讓韓映秋的眸色微微冷了幾分：“在我們爺的心裏，那是他的二姐，是他所敬所愛之人，可不是什麽俗事。他若還有旁的更好的法子，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叨擾先生安穩的。”
斂去眼中幾分難過，韓映秋垂眸，是當真心疼洛亭陽：“若先生不願，他不會強逼於先生。但晚輩隻求先生哪怕見他一麵也好，或許隻有先生能為他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