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處刑台上
張舜就坐在窗邊,看著頭頂漸漸升起的太陽。
太陽卻藏進了雲層,隻偶爾在穹頂留下一圈淺淡晦澀的光暈。
時間並沒有因為它的羞於見人,而有半點停滯。
慢慢地,晌午到了。
因為都等著看熱鬧,城中酒肆、客棧早早開始準備午飯。
行商也好,居民也罷,都早早吃完了午餐,往城門口移動。
更有商販昨夜便占據了攤位,燒好熱茶,備好了小吃。
張舜悶著頭,裹在人潮最後。
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堆,聽著那些或興奮,或憐憫的議論,他心情沉重。
堆積的人越來越多,有的為了占據一個更好的觀看位置,開始推攘、擁擠。
而有的,卻不想隔得太近,染上鮮血,和推攘之人發生了口角。
處刑還未開始,現場便已經熱鬧非凡。
突然的一陣風過,將頭頂鋪展的黑雲,揉到了一起。
原本還能多少看到那麽一點的光暈,也被遮掩。
噗噗,是沿街店鋪懸掛的招子,被風驚動的聲音。
風聲裹在激烈的吵嚷中,幾乎讓人分不清。
突然的幾聲鐺鐺聲,卻將此那份沸騰的議論擊碎。
就在那方處刑台背後,幾條人影緩步走出。
看著為首那渾身血汙,踉蹌搖晃的身影,看戲的終於收住了話頭。
鐺鐺,鐺鐺……
連續的金屬交鳴聲,逐漸成了場中唯一的聲音。
那是被銬在那鮮血淋漓的人影之上的鐵鐐,長長地拖在地麵。
每走一步,地上就多出一隻血色的腳印。
哪怕渾身狼狽,早已不成了人樣,張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沒錯,此人便是宗闊。
回想當年,他那一身白衫,出塵飄逸的樣子,張舜的心揪在了一起。
但宗闊背後那倆百寶商會的人,沒有半點同情,甚至連眼皮子都沒眨上一下。
伸出白皙的手掌,一次,一次地甩在宗闊背上。
每一次落下,鐺鐺聲就要更急幾分。
噔噔,低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幾人終究走到了刑台之上。
還沒靠近那方虎頭鍘,百寶商會兩人就紛紛提起一條腿,往宗闊膝窩撞去。
宗闊萎靡的身子不由往下一栽。
可最終,他還是撐住了,強自把蜷曲的膝蓋挺直。
在百寶商會兩人再次襲上的時候,他把佝僂的身軀一振。
跳躍的鐵鏈,勉強將撲上的那兩人阻攔。
而後,宗闊一揚脖子,顫巍巍地舉起右手,把麵上的發絲,捋向一邊。
“堂堂淝西第一商會,連給我這將死之人說句遺言的時間都不肯?”
說著,他雙臂一展,咧開那雙蒼白的嘴唇,笑了。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他低頭把自己打量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已是個廢人,氣海已毀,經脈寸斷,你們又在怕些什麽?”
嘲諷地環視一周,最後,他把目光定格在百寶商會那兩人身上。
兩人臉色一黑,眼神立寒,一聲冷哼,便要怒斥。
但話還沒有出口,便突然側過耳朵,將到嘴的話收了回去。
兩秒隻後,才有一個重新開口:“本會素來以誠為本,以理服人。有何遺言,你就說吧!”
聞言,宗闊才把目光收回,緩緩抬頭,看向了那片陰沉的天。
“我宗闊,淝西芳槐城人氏。三歲凝氣,十二築基,弱冠金丹,不惑元嬰!”
深吸了口氣,說完,宗闊突然閉上了眼睛,拳頭也不自禁地攥在了一起。
聽到這話,下方看客陸續撇開了嘴角,哼哼地嘲笑出聲。
“這人到底多自戀啊,死之前竟然還在自吹自擂!”
“人家有那個資本,不惑之年便破入元嬰之境,放眼淝西,又得幾人?”
“那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死人一個!”
剛剛消弭的議論再次點燃,此時此刻,根本就沒人去羨慕宗闊的天資。
宗闊渾然不以為意,就隻是默默地站著,站了好久,他才重新睜開眼睛。
“實是慚愧。至今,吾晉升元嬰也有百載。恬任萬道宗長老也已二十餘年。到頭,竟連一件破衣服都買不起,還得靠武力去搶。落得此等田地,真是無顏去見先祖!”
宗闊歎了口氣,臉上卻沒有半點羞愧的意思。
可一群看戲的第一次愣住了。
到這一刻,他們才首次好奇宗闊到底是搶了什麽。
對比起來,百寶商會那倆的臉色,就難看得多了。
在他們發作之前,宗闊的聲音就再次傳了出來。
“也是,宗某對錢財素來沒什麽興趣,隻酷愛看書。這麽多年,大陸四域,隻要能找到的書,我都看了。可越看,我就越迷惑,就越心焦,也越恐懼!”
“你們發現了嗎?萬年以來,大陸之上,可曾再出現一個大乘飛升的仙人?”
“不,不隻大乘,你們可曾聽說有誰成功突破到渡劫的?”
“萬年啊,那是一段多麽漫長的時光,又出現了多少驚才絕豔的修士?”
“可後來呢,他們去哪兒了?”
“遺憾的是,他們大多老死家中!終其一生,別說成仙,連神界的一粒沙也沒看到!”
“越想,我就越不信!不信這在萬年時間,當真就沒有一個能比肩萬年前那些飛升成仙的前輩的天才出現過!”
“越想,我就越不甘!不甘求了一輩子仙,卻依舊隻能困死在這個世界!”
“越想,我就越不服!先輩可以做到的事兒,憑什麽我宗闊就不行!”
“所以,我開始尋找原因!”
“若不是萬年來困死合體的前輩們的原因,那就隻能是這個世界本身出了問題!”
宗闊仰著脖子,一字一句地說道,語氣激昂,擲地有聲。
最後這句話,直聽得在場所有人都心頭狂震。
到底得多狂,才能把一切都歸咎到整個世界頭上?
可聽過公羊桀的話後,再聽宗闊的,張舜卻莫名覺得有理!
“住嘴!時辰已到,準備受死吧!”
大家都還滿心愕然的時候,台上百寶商會兩人突然爆喝,朝宗闊撲上。
蠻橫地把人往鍘刀下一推,就解開那吊著鍘刀的繩子。
張舜眼神狂縮,神色大變,就要出手阻攔。
可就在這時,一隻手掌,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箍得他手臂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