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熟 004

  戚澄愣住了。


  曼迪的話又一次衝進她的腦海。


  “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擁有友誼。”


  “……我指，真正的朋友。那種在你困難的時候，你一定會想到的朋友。”


  ……


  她渴望擁有這樣的友誼，在她第一次離開家鄉，踏入這座城市的第一日，她就為此努力了。


  六年前，戚澄以超一本線三十七分的高考成績被海州大學錄取。十八歲的她梳著高馬尾，帶著雀躍的心情走入寢室，和第一次見麵的室友打招呼。


  “你好，我叫戚澄。”


  一個單眼皮的短發女生笑著擺手，對她說：“Hello！我叫文婧。”


  戚澄的身後跟著她的母親，一個身上挎了三個包，提著領用的被褥還能騰挪出一隻手來拖箱子的“強悍”的母親。


  “你要不要去打熱水？我剛剛看到了水房的位置。”文婧揚起手中的水瓶熱情地問她。


  “啊……”戚澄望向正在以淩厲眉目掃視整個寢室的母親，獲得母親的首肯後，她笑著朝新朋友走去，說，“好啊！那我們一起去。”


  戚澄很高興，一切和她想象的一樣，她遠離家鄉，室友親切可愛，她要在這裏翻開人生的新篇章。


  文婧從口袋裏掏出一顆陳皮梅餅塞給戚澄，問：“你們家就來了一個家長嗎？”


  “對，”戚澄點點頭，臉上稍微浮現紅暈，她說，“我爸爸在家。我媽媽安排他看家。”


  “我猜他們一定很恩愛。”


  “……還好吧。”戚澄答得羞澀，她總不能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自揭短處，坦白父母不能同行相送，隻是為了省錢而已。


  “我媽媽說，男人都強勢，不會聽女人的。除非因為愛，所以，你爸爸一定很愛你媽媽。”


  “嗬嗬……你……懂得可真多。”


  “當然，”文婧挺胸抬頭，脖子也微微揚起，她的眼睛飄在路過的男同學身上，說，“都上大學了。我們是大人了！你想不想談戀愛？”


  戚澄被文婧問得不好意思，想起母親的“警告”，她用力搖頭，說：“還是好好讀書比較重要。”


  文婧被她逗樂，哈哈大笑著說：“我媽媽一定會喜歡你。來上學之前，她就說讓我一定要交像你這樣的朋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戚澄快樂地笑，她提著沉甸甸的水壺，覺得內心很滿足。她主動說：“我們可以一起去圖書館。”


  “我才不要，”文婧拒絕，她眨眨眼說，“我要去籃球場看帥哥。”


  “行啊，”聽了文婧的話，戚澄立刻改口說，“那我可以幫你寫作業。”


  “真的？！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她們似乎就要達成一致，形成關係牢固的聯盟，可宿舍裏傳出的吵鬧聲，打斷了她們。


  戚澄的母親坐在靠近陽台內窗的2號床鋪上，為戚澄鋪床褥。這是寢室內位置最好的一張床鋪，她的母親頭發淩亂，正在氣勢洶洶地為戚澄爭奪它。


  “凡事都應該講究先來後到，床都已經鋪好了，你再跟我吵，講不過去吧？沒這個道理！”


  宿舍裏其他兩位同學也都已經到了，小小的宿舍站滿了人，可戚澄的母親是“高高在上”的，她坐在鋪好了被褥的床鋪上，俯視所有人。


  張張仰望的麵孔都透著厭惡，一個略微謝頂的中年男人站出來相勸，他說：“這位大姐，人家沒跟你吵，一直就是你在吼。而且，你既然說先來後到，那沒理的就是你。你看看，每張床鋪上都貼了名字的。學校已經安排好了。”


  戚澄的母親把眼睛一橫，怒斥道：“你哪位？我們兩個的事情，要你插什麽話？！怎麽講？是不是你想要這張床？想把我調下來，你好來搶是吧！”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謝頂的中年男人無言以對，他背過身，似乎不願再對牛彈琴。一個矮矮胖胖的女孩子攀上他的胳膊，他露出慈父的微笑，安撫著女兒說，，“當年我們念書的時候八人間都住得很好，何況現在四人間。每一張床鋪都好，實在不必爭成這樣。”


  “你好心，你跟她換啊。”戚澄的母親仍在不依不饒。


  這場麵讓戚澄麵紅耳赤，永生難忘，她鑽入人群，走到床鋪下，哀求母親下來。


  她看見了，2號床鋪上貼著標簽，寫著“文婧”的名字。


  她勸走母親，卻挨了母親教訓。她返回寢室，給文婧一家人道歉，她深深鞠躬，怯怯地說：“……真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媽媽是文盲嗎？不識字？”


  “文婧，不可以這樣說話……”文婧的父母打斷他們的女兒。


  “那上麵是我的名字！”文婧生氣，氣得眼皮泛紅。


  “對不起，我們換回來……”戚澄忍住眼淚，說得誠懇。


  “不用不用，都已經弄好了。”文婧的爸爸說。


  “沒關係，讓我來弄，我動作很快的……”


  文婧的媽媽擋住戚澄前進的腳步，扯出笑臉說：“沒事，小事情，不要介意，以後大家還是好朋友。”


  文婧一家人看起來很大度，但當戚澄再度看向文婧的眼睛，她就知道了，她的友誼很短壽，不過隻有十分鍾。


  肩膀被撞擊的觸感把戚澄從回憶的世界拽回了現實，她愣了太久沒有回答同事的邀約，他們已經越過她離去。


  在她身後，人們小聲議論著：


  “你怎麽還叫她呀？”


  “隨便叫一下。反正十次有九次她都要拒絕的。”


  “也是。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去酒吧？”


  “記得。土包子，笑死人了……”


  這些嘲諷戚澄沒有聽到，她孤零零地坐在電腦前反思。


  她忽而意識到自己是個有“壁”的人，她的幻夢被現實擊碎，於是她為自己蓋了堡壘藏身。除了賀哲，她沒有為別人打開過堡壘的大門，可是，賀哲是個人渣。


  對，人渣，她已經可以做到不再粉飾他。


  無意之中，曼迪拔掉了戚澄情緒的塞子，委屈、不安、懊悔、無奈一起湧出來。


  可是她沒有朋友，不知道該和誰傾訴。


  她翻開手機，在和薑妍結束了鬥圖的對話框裏，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其實，我很孤獨。我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我很膽小，害怕失去。我裝作對每一件事都無所謂，實際上我在意哪怕一微米的偏差。我不夠坦誠，我是個別扭的人。”


  她沒有寫完了就刪除，她給了這段文字生命，她把它們發了出去。


  唐突嗎？肯定是唐突的。戚澄猜想，薑妍肯定會被嚇一跳。


  後悔嗎？奇怪，她竟然沒有後悔。


  沒一會兒，薑妍發了信息過來，她說：


  “仿佛看見了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你有真正的朋友嗎？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會第一時間想到的那種。”


  “你得讓我想一想。”


  戚澄傷感得喉嚨發哽，她是羨慕的。忍著難受，她回複道：“真好，起碼你還可以想一想。”


  薑妍甩了一張虎摸熊抱的動圖，又跟著發文字過來，問：“你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就是被老板點了點。她在我腦門上，篤篤篤，敲了三下木魚。”


  “聽起來，像是要傳授你蓋世武功。”


  “我能跟你說一件事嗎？雖然很害怕，但是還是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