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助 002

  梁川回來了,他停好那輛不過分昂貴,卻別有情懷的Evora,鑽進了他的書屋。


  慕名而來的客人見了他總會上前打招呼,或者說德語,或者說西語,他總會稍稍應付幾句。反正大多數人也未到流利對談的程度,而且艾竇很快會蹦出來打岔,解救他於水火。


  不過,今天有些異樣,艾竇一直沒有出現。


  梁川廢了一些工夫才撇開眾人,走進艾竇的工作坊。他盯著艾竇的背影,問:“怎麽了?有事?”


  “沒有啊。”艾竇擰了個腰身,仍固執地以腳後跟對著梁川,他的視線落在梁川提在手裏的花裏胡哨的盒子上,裝模作樣地驚呼,“哇!你給我帶了禮物!”


  梁川把捆紮好的盒子放在桌上,青覃帶回來的梨膏糖,號稱百年老配方,山裏的做法,是對傳統最大程度的複原。


  準確地說,這份禮物不是送給艾竇的,而是送給古先生和他太太的。那個花了高價在Sheldon定製了甜品卻失望離去的客戶給梁川和艾竇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對艾竇來說這件事是挫敗,他仍在勞心勞力地調整梨膏糖的配方。對梁川來說則是又一次善行義舉,得知古先生苦求梨膏糖並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是為了滿足他身患重病的太太對過往艱辛歲月的追憶後,他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


  “我準備給古先生送一些梨膏糖,你要不要一起去?”


  梁川的話讓艾竇眼睛亮起來,他巴不得梁川趕緊走。強力膠已經被艾竇從儲物間翻了出來,此刻就塞在口袋裏。艾竇自信以他精妙絕倫的手工技法一定可以將八音盒完美修複,將一出人間悲劇摁死在萌芽之初。


  “我不去了,我好忙呀,忙死了……”撒謊的時候,艾竇從不看梁川的眼睛,他總結過:狐狸修行前年,凡夫俗子決不能看他們的眼睛。


  可梁川卻不饒他,他彎腰低頭湊過去說:“糊了……”


  艾竇一邊躲避,一邊嘟囔著:“是!忙得焦焦的,跟碳烤的一樣。”


  梁川直起身,指著紅光盈盈的烤箱,淡定地說:“我說你烤的什麽東西糊了。”


  “嚎!完蛋!”


  艾竇手忙腳亂地處理他那一盤過了火的曲奇小餅。梁川抱著胳膊旁觀,沒有上前幫忙的打算。


  他給艾竇計數:一分鍾時間,艾竇摸鼻子兩次,抓胳膊三次,撓後背四次。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就是這屋子裏真的有跳蚤。


  發生什麽了?梁川很好奇。但他沒有撬開別人嘴巴拷問秘密的習慣,說與不說,他給予他人充分的自由。


  沒有和艾竇道別,梁川提起盒子走出去,路過大廳,他看見了他的白色外套。


  哦……對,她說要來的。看來是來過了,而且就在剛剛。


  梁川又向後扭頭看了一眼,艾竇終於轉過身來,但他蹲著,把大半張臉藏在操作台下麵,隻露出一雙眼睛打量他。一見梁川扭頭,艾竇就龜孫一樣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啊……看來兩者有關。


  這兩者能有什麽相關?梁川腦洞大開,他想——難不成是……移情別戀……不好意思了?隨後,他的臉上浮現兩個可愛的小括號,驚覺自己的思維已經有了“愛豆豆化”的傾向後,梁川忍不住發笑。


  走出書屋,貓咪們撲過來糾纏他。梁川蹲下去摟住“奶牛”和“加菲”,要求寵幸的貓咪們喵喵叫著,他低下頭,非常公平地各親了一口。


  “你們怎麽也和裏麵那位一樣了?唉,都到了該找對象的時候了啊……”


  梁川溫柔低語,他坐在草地上又和貓咪逗了一小會。旅途勞頓,他叫車出行,等手機提醒預約的車輛已到達後,他才起身離去。


  他不知道戚澄正守在門口等他。猛一出門,外頭站著一個女的,唰一下給他來了個90°大鞠躬,還真是有些瘮得慌。


  道德感讓戚澄無法在犯錯後逃跑,她沒有掙紮太久,走出圍牆外不過五米,她就停了下來,一直等到現在。


  梁川訝然地盯著她。彎著腰的戚澄悶聲悶氣地道歉,嘴裏吱吱嗚嗚。見此情形,網約車師父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好像很擔心這一單會跑掉。


  梁川伸出食指戳了戳戚澄的肩頭,對她說:“別彎著了,直起來,有話上車說。”


  鬼使神差地,戚澄就那樣聽話地跟在梁川身後,鑽入了網約車。等車輛駛出一百米後,她才晃回神,問:“這是去哪兒?”


  “去給一個客人送一點東西。”梁川揚起了手裏的盒子。


  戚澄不明白她幹嘛要上車?她對自己生氣,氣到意識解離,分裂出一個新的自己來指著自己的鼻子教訓——“真是的,別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沒腦子嗎?臉的控製權已經被老天收走了,再這樣下去,小心老天把腦子的控製權也收走!”


  “你……你跟艾竇……你們倆……”


  梁川不知該如何發問,不過,戚澄倒好像有很多話可說,她隻是微微愣了愣神,就讚揚起艾竇來。


  “他人真好。我沒想到,他還挺……挺爺們的……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沒什麽擔當,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謝謝他,不過,我不需要他幫我擔責,我自己可以。”


  梁川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戚澄的麵孔,他確認自己沒有漏掉一個字,可是合在一起……這話什麽意思?他將左胳膊肘支撐在右手腕上,左手支著下巴,茫然地說:“我沒懂。”


  長成他這樣的男孩子,是稀有的。動態比靜態更打眼,戚澄實在不好意思多看他,她尷尬地看向窗外。


  不知道自己何時能夠下車。戚澄心裏也有些打鼓了,她想:不過就是弄壞了一個物件,不至於要鬧到“償命”的程度吧……


  於是,她清了清喉嚨,再一次開口和梁川致歉。她說:“對不起,梁先生,我弄壞了您的心愛之物。真抱歉,我這爪子也不知道是遭了什麽詛咒,一碰,它就壞了……”


  因為羞愧,她不好意思地垂著頭,柔順的及肩發垂下來,擋住了她本就小俏的臉。


  “你說話的時候不愛看著人的眼睛嗎?”梁川認真地盯著她,說,“而且,你可能要說慢一點。”


  戚澄仰起頭,將信將疑地看過去,她問:“你……你中文真不好?”


  “你說慢一點,讓我看著你。人了解信息,有很多通路,語言隻是一個方麵。”梁川的聲音很輕很柔,他停下來,目光掃過戚澄麵部的角角落落,他說,“而你太特別。你沒有表情,所以,對我來說,格外費力一些。”


  時光在這一刻凝固了。頭一次,戚澄放肆大膽地注視梁川。


  她願意把一切溢美之詞都給他,中文的,英文的,各種聽過或聽都沒聽過的語言的,隻要是好的,都給他。


  她已經彷徨、迷糊了,她甚至不覺得載著他們的是輛網約車,因為她分明在他身後看見了波光粼粼的河岸和一盞幽熒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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