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相思 004

  梁川將艾竇和薑妍送到了滑板廣場,他拒絕做電燈泡,與他們告別後又把車開回了茱莉亞的新餐廳附近。


  女孩子們在車裏留下了奇異的芳香,梁川落下車窗,把胳膊探出去,想起了不少往事。


  她還會笑的時候,她不會笑的時候,她躲閃他的注視的時候,她認真詢問他的時候。


  想起她誠摯又好奇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麽溝通絕技?——“你是不是有什麽溝通絕技?或者……催眠?梁先生,坦白講,每次跟你聊天,我也有一種……一種……”


  想起她害羞的時候,脖子和耳垂會泛起微微的紅色。想起她,心會變得柔軟,也會有欲罷不能的快樂。他已經有很多年不曾愛過了,如果把愛情換算成身體反應和情緒波動,他明白他正在遭遇一場最強烈的愛情風暴。


  他曾經有過很多“女朋友”,從十四歲到十七歲,混亂的青春期,各種膚色的女孩子們喜歡和他在一起。隻要彼此快樂,那就是女朋友,如果纏得心煩,影響他考試、競賽、炒股、滑雪,甚至吃飯,那就分手。他每次都灑脫得要命,無論女孩子怎麽哭,他都不會回頭。


  他似乎天生討厭女孩子的眼淚,包括自己的妹妹。梁畦走了以後,他自閉了很長時間,拒絕社交,拒絕出風頭,拒絕讀商科。梁道生因此而生氣,大罵他沒出息。他垂著眼皮,心想:梁畦是真正的天使,她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惡劣,喚醒了他的同理心,讓他成為了一個更好的人。


  現在的他把愛情當作在南美大陸濕潤的叢林裏撲閃翅膀的玻璃蝴蝶,是神跡,是脆弱的美麗,他動心,渴望,但更要小心翼翼。


  遙遙看見戚澄搖頭晃腦地走路,他被她調皮的樣子感染得發笑,可忽而又見她蹲了下去,他立刻為她亮起燈,生怕路上坑窪,她崴到腳。


  戚澄站起來,看清是梁川的車,於是加快步伐走過去。發現下車迎她的隻有梁川,戚澄立刻呆住:“不好意思,梁先生,你不會一直在等我吧?”


  “你不能叫我梁川嗎?我們好像沒那麽陌生吧?”


  “哦……”戚澄心跳得有點快,她抓抓頭發,岔開話題問:“薑妍和艾竇去哪裏了?他們還要玩多久?”


  “我覺得我們應該自覺點。”


  見梁川要為她開副駕駛的車門,戚澄攔住,說:“我坐後麵就好。”


  “也好,累的話,可以睡一睡,到了地方,我叫你。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


  “要不,你就把我放在吳東路地鐵站三號出站口吧……”戚澄見梁川自顧自擺弄中控台上的大屏幕,好似不搭理她,她咬住嘴唇停下來,心想:莫不是覺得我矯情?

  果然,梁川轉過身來,用惜字如金表達了他的“嫌棄”,他說:“地址。”


  戚澄隻能埋下頭,找到梁川的和書屋一樣名字的微信號,打開來,敲下了精確到門牌號的地址:“吳家渡曹陽3弄7號”。


  不知道他在什麽樣的家庭長大,爸爸媽媽是做什麽的?竟然會養出一個這麽得體友善的好人。戚澄悄悄打量梁川的背影,又想:怎麽沒了艾竇,他總是一個人?沒有女朋友嗎?不可能吧……梁川稍稍動了動,戚澄立刻被嚇得閉上眼睛,那一瞬間她又在想:你管人家有沒有女朋友呢?!

  讓梁川把車停在地鐵出站口,還真不是戚澄在矯情,她是替他考慮,因為小裏弄走不了超過三個輪子的車。可惜,他這麽傲嬌,那她也沒辦法了。


  梁川看著黑黢黢的裏弄,把車停了下來,他伸出食指在中控大屏上刷了幾下,然後扭頭對戚澄說:“下車吧,我送你進去。”


  吳家渡是海州市內老城區裏的老城區,因為違章擴建,老房子一片一片地連在一起。狹長的小巷內歪歪斜斜地豎著電線杆,偶爾有幾盞路燈,到了夜裏,總是忽明忽暗,閃得人心慌。最近可能線路老化得更厲害了,路燈已經全部滅光。


  但如果回來得不那麽晚,倒也不用害怕。就像現在,八點過去不多時,正是小巷裏那些幾輩子守在這裏的人家最歡樂的時候,戶戶亮著燈,看電視的看電視,聽戲的聽戲,偶爾還有在戶外支個小桌在節能燈下摸紙牌的。


  煙火氣從四麵八方湧出來,像走入時間的甬道,突然回歸人與人都極親切的上個世紀。


  梁川的記性還真是好,隻是看了一眼地圖而已,這七拐八拐的路倒像是他領著她在走。這種絕技,她隻在諜影重重裏看傑森伯恩使過。他一邊走路,一邊在口袋裏摸索著什麽,戚澄瞥一眼,見他掏出一個金屬盒子。


  抽煙嗎?戚澄想:開車放手,走路抽煙……總算有了點“富二代”的負麵標配。


  然而,梁川把金屬盒子遞給了她,讓她攤開手,然後往她手心倒了兩粒圓圓的糖果。


  “艾竇做的多味糖,他說味道可以像香水一樣漸變。”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皮膚倒像是柔光的小燈泡,他笑著說,“我覺得是失敗了,你試試看。”


  意料之外的舉動加上不夠善意的揣測,讓戚澄不好意思,她找話遮掩,說:“你們真是有閑情逸致。”


  她用無情的麵孔說插科打諢的話,效果是正相反的,倒顯得最後三個字沒有存在的必要。可是梁川一點也不介意,他隻是動作輕柔地把金屬盒子又收了起來,平和安然地看著她。


  戚澄忍不住問:“你為什麽幫我?”


  梁川聚了眉頭想了想,問:“你指的哪件事?”


  戚澄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有過很多次交集了,每一次他都出手幫忙,可是她好像還沒有正式道謝過。


  “是問古先生的事嗎?”梁川輕描淡寫地說,“舉手之勞而已。看到古先生和古太太都能從困頓裏走出來,我的感覺也很好。有句話是這麽說的,最好的滿足就是給別人以滿足……”


  戚澄恰好知道這句話的出處,並且受這句話影響很多年,她脫口而出,應和著:“拉布呂耶爾,我知道他。”


  “是……”梁川的眼神流露欣喜,“你看過他的書?”


  “看過一些片段。”戚澄回答得很老實,她說,“在一些散文集裏有節選。”


  “他的風格就是那樣的,格言式的隨筆。Sheldon有整本的全集,你喜歡的話就去看。”


  戚澄點點頭,她停下腳步,指了指一扇半開的木門,說:“我到了,謝謝你這幾次的舉手之勞。”


  幾乎垂直的木樓梯從半掩的木門裏透出來,這樣的居住環境,他確實沒料到。


  “就不請你上去坐了,謝謝你送我回家。”戚澄和梁川告別,轉身步入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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