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近 002

  他這是……在說她……有病?

  戚澄木然的麵孔無法表達情緒,梁川看了沒轍,他想要讀懂她真是難上加難的事。主動靠近卻捕捉不到她的反應,他隻能寄希望於自己的坦誠能夠打動她。


  “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唐突?我隻是恰好認識一些在神經學上很有造詣的專家……”


  她是個沒有表情的怪人,可是並不瞎,梁川的局促被她看在眼裏。戚澄的眼睛又熱了,喉嚨也有些發哽。這樣的話如果是別人說,也許值得揣摩內裏,可是梁川說出這話來,讓人沒法生氣。他這樣一個好人,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不過就是看她可憐想要幫她而已。


  “謝謝你,”戚澄終於說話了,而且說出了讓梁川鬆弛下來的話,她抿了抿嘴唇忍住心頭的酸澀,淡淡地說,“其實我去醫院看過了,看了很多專家,也紮過很久的針……不過,都沒有辦法。”


  “沒關係,我們再試試看。”梁川贈她溫暖的注視,“不要失去希望。”


  戚澄被他打動了。見她的腦袋若有似無地點了一下,梁川竟快樂得像個孩子,他問:“你有護照嗎?”


  “啊?”戚澄木訥地搖頭,半晌才反應過來,“還要出國?”


  “有備無患,有空去辦個護照。其他的,我來安排。”


  梁川搖了搖手裏的書,和她告別。目送他頎長的身影從書屋消失,戚澄恍恍惚惚像從夢裏醒來。護照?老天爺,她辦護照幹嗎?有錢買機票嗎?

  這幾天晚上,她整理書籍上的“手寫彈幕”整理出了興趣。那些或娟秀漂亮,或大氣遒勁,或淩亂張揚,或歪斜扭曲的字跡,戚澄或流暢或艱難地辨認著。


  這些素未謀麵之人的心聲有時也會打動她。人們常說字如其人,戚澄也會不由自主地結合著字跡去猜測寫下這段文字的人的長相、工作、經曆和性格。時間因此走得加速,但也讓她覺得很享受。


  她曾經問過艾竇——“為什麽允許客人在書上亂寫亂畫?”,艾竇說梁川告訴過他——“喜歡紙質書的人,也會喜歡做筆記。對文字的敏銳,不僅是看,也包括書寫。那種感覺是科技替代不了的。”


  他開始越來越長久地寄居在她的腦海裏,不經意間,她就會想起他。


  想起他翻書時帥得不像凡人的模樣,戚澄支起下巴認真地回憶每個細節。他側臉的曲線,他仿若柔焦的皮膚,他安然的氣息,他翻書的手指,她想起他拿在手裏的那本印著“Everyman”的書,忍不住搜索詳情。


  果然是一本小說,書名的中文翻譯叫《凡人》,看簡介講述的是一個失去與悔憾,疾病與死亡的故事。


  “……童年的夏季在海邊見證死亡,成年後取得事業上的成功、幾次婚姻家庭聚聚散散,步入老年看著同代人日漸凋零、自己屢遭病變……‘凡人’的一生如是而已……”


  戚澄默念著書籍介紹的文字,她忽而又想起梁川心愛的寶貝,那個木頭底座的石塊八音盒。她打開音樂播放軟件,在紅心歌單裏找到那首以經緯度坐標命名的純音樂。


  播放,欣賞,沉浸。


  她在哀傷連綿的吉他彈撥中工作,也在它的撫慰下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時,音樂已經自動停播,來回滾動的悲傷被留在了逝去的時光裏。


  戚澄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爬起來站在床上跳了跳。


  真自由。


  床下棕色的行李箱裏還放著拆開後又卷起的“蒙古包”帳篷,細想想,上大學時,寢室床鋪的自由範圍也是有限的。不自覺間,她竟然被約束了這樣久。


  戚澄跳下床,光腳站在地板上做了幾個瑜伽動作。地上有些涼,但她仍舊覺得快樂。


  從Sheldon走著去公司,路上有咖啡站,早餐店,適應了新生活節奏的戚澄主動在工作群裏問:“有沒有人要咖啡?或者包子?我可以幫你們帶。”不過,一直到她走進寫字樓,她的留言還是高高飄搖的一麵寡旗,沒有人附和回應。


  從前,她不主動,因為條件不允許。她也要趕車,也很匆忙,也害怕遲到,她甚至比其他人更需要每個月三百塊的早鳥獎金。所以,那些她被動去做的事,總是讓她心生怨憤。


  現在,她有條件了,願意為同事們服務了,然而,看起來,機會是去而不複返了。


  戚澄從電梯裏出來,迎麵撞上了曾經讓她買了一個月咖啡的田甜,田甜一把抓住她的手,說:“親愛的,你真好!不過,你發消息的時候我已經買過早餐了。”


  田甜的中指上新添了一枚璀璨的指圈。辦公室內,人人都知道她和未婚男友因為彩禮、買房等婚嫁問題鬧得不可開交,看到這枚指環,戚澄不免去想: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挺好的呢。她雖然情場失意,但仍然以美好的眼光看待愛情,有情人終成眷屬,實在是一樁美事。


  博克斯施行彈性工作製,並不約束員工的上下班時間。但在考勤上,有一條正向激勵,即早鳥獎勵:員工如若在工作日九點前打卡,打滿一個月可以拿到獎勵金。


  早鳥獎數額三百,大部分人嘴上都嫌棄得不行,說不夠買一件T恤的有,說不夠吃兩頓全家桶的也有。但就是這個少得可憐的獎金激勵將博克斯的打卡熱潮牢牢地穩固在八點四十五到九點之間。


  戚澄是打卡熱潮裏最早的那一撥,阿花則是最晚的那一波,盡管她和朋友合租在離公司步行距離隻有十分鍾的單身公寓,但每天仍舊是踩點進門。戚澄與她有默契,她習慣了每天給阿花的養生壺灌滿純淨水,放上三朵菊花和六顆枸杞,按下開關幫阿花煮一壺養生茶。


  這個習慣,隻在她失去了表情的第一天因為遲到耽誤了,往後的九十八天,每天照舊,從未改變。


  當阿花嗓音嘹亮地叫著“我來啦”撲倒在工位上時,尚未打開音樂播放軟件的阿明嘲笑她,他說:“喂,阿花,你這樣喊,別人會誤會我們公司的打卡機是聲控的呢。”


  阿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為了能順利擠上電梯,每天最後五分鍾的步行路程阿花都得改成狂奔。她總是一本正經地對所有人說自己是“狂奔五分鍾,放癱五小時”,下午兩點前有任何事不要找她。


  好不容易調整好氣息,阿花轉身用力踩住阿明的座椅靠背,把阿明死死地擠在工位的邊緣,被擠得不能動彈的阿明連連求饒。


  戚澄喜歡他們這樣肆意玩笑,她也想這樣和別人親近,但總也掌握不好尺度,不是她尷尬就是別人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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