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相關 001
登上飛往大西南的飛機,梁川顯得心事重重。靚麗的空姐在他的身側問他要不要毯子,他像沒聽見一般閉上了眼睛。在飛機的高速滑行中,他陷入對往事的追憶。
失重的那一刹那,時空仿佛完成一次交錯,梁川腦海中浮現的畫麵與三年前他踏上歸途的時候一樣,他想起的是泛著白光的街道上母親模糊的背影。
梁川的眼睛緊緊閉著,時不時顫動的眼皮顯示出他的不安。他對母親的印象隻有背影,他記得母親頭發長長的,身形纖瘦。她帶著他和妹妹去車站等待梁道生回家,也許是太急切了,她走得比孩子們還要快,一路向前,不曾回頭。
回國之前,梁川和父親梁道生的感情相較於其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們來說算得上濃厚,因為在梁道生的眾多子女中,梁川的素質是最高的。
梁道生總是在各種宴會上這樣和友人介紹梁川,他說:“這是我的長子,我最看重的就是他。他比其他孩子都要像我,頭腦、脾氣、性格,一般無二。”而父親的那些生意夥伴也無一不拉著他誇讚“一表人才”。
他的父親曾經對他懷有極高的期待,但他們的父子情卻並不堅牢,既有明傷,也有暗痕。
連梁道生自己也沒有料到,多子女間的亂鬥會戳破他精心編織了多年的謊言,徹底毀了他和梁川的父子關係。
三年多以前,梁川剛剛拿到碩士學位,準備繼續深造語言學的PHD,在父親為他準備的酒會上,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梁真紀給他準備了一份大禮。
那個與梁畦年歲相仿的中日混血兒手裏攥著的是一份陳年的親子鑒定報告,報告結論是梁畦與梁道生無血緣關係。除此之外,真紀還告訴他:“說你的生母死了,也是爸爸捏造的。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但至少你七歲的時候, 她沒有遇見車禍。”
當梁川回到青覃探尋前因後果時,人們驚聞他是桑曉思的兒子,都忍不住上來巴結。沒有人告訴他桑曉思的下落,大家隻是好奇他的父親梁道生到底是如何跨越階層, 成了商賈巨富的。
他們七嘴八舌地和梁川確認, 他父親當初是否在日本背過屍體?後來是不是認識了什麽女人才又去了西班牙?繼而,他們又忍不住問梁川, 回鄉是否要投資?準備投多少錢?要不要招人?
那些不算空穴來風的傳言, 梁川一概沒有回應,他隻是拿出鈔票來, 說:“誰能給我提供我母親的消息?誰能幫我找到她, 我承諾會給一筆豐厚的回報。”
一旦提到他的母親桑曉思,那些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人都猶豫了。梁川隻好把一百塊塞入一個看起來有話說的大叔懷裏,讓他隨便說。那人想了半天就說了一個字:美,然後問:“這錢真給我?”梁川點了頭。
一切從這兒開了頭, 桑曉思的形象逐漸豐滿起來。
誇讚的話很快被七嘴八舌說完, 沉默了片刻後, 一個頭發花白的大媽鼓起勇氣悄聲說了一句:“女人家長得太美, 男人又不在身邊, 總是要惹禍的……你媽媽老是被人欺負……還不止一個。”
這句話的潛在意思點燃了星弱的微火, 有些爺們的臉上克製不住地滾出壞笑。見梁川照例給大媽發了人民幣, 立刻就有人跳起來, 喊出聲:“西街上的流氓老波跟你媽關係不一般!你別看他現在沒個人樣, 年輕的時候,長得跟三浦友和一模一樣!”
梁川的眉心動了, 他想起了梁道生的雷霆大怒。當他把梁畦的親子鑒定報告拿到梁道生麵前質問時,父親史無前例地抽了他一個耳光。
“是她不檢點!她對不起我!懷了野種還生下來……我說她死了, 是給她留麵子,也是為你好!你不需要這樣的母親, 她不配!”
梁道生的咆哮沒有嚇住梁川。梁川擦去唇上迸出的鮮血,冷著眼睛, 問:“這份報告是你讓人做的吧?你早就懷疑梁畦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也驗過我?”
這三連問讓梁道生臉色大變,而他心底的猜測也因此基本落實。梁川看了那份報告的鑒定時間,正是梁畦自殺前四個月。她一定是受到了什麽恐嚇或者威脅,她感覺自己是個多餘的人, 甚至是個要被遺棄的人,所以才會日日纏著他, 淚流滿麵失控地央求他帶她回國去。
那段日子裏, 她與這個世界唯一的關聯就是他了……
而他什麽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紀就知道周旋在名利裏,為父親捧回一座座獎杯,為了混入白人圈子他早戀,女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勤快,他像父親期待的那樣不受任何情緒幹擾,永遠劍指目標。麵對梁畦的眼淚,他冷漠地說:“你能不哭嗎?很吵。”
“哥, 等你上了大學, 就帶我回國去,好不好?我想回家。”
梁川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他又幻聽了, 無論過去多少年,梁畦的聲音總是如此真切地響在耳畔。
他看向窗外,麵孔煞白, 心像被人攥住,疼得不能呼吸。最令他後悔的並不是他的冷漠,而是他嫌棄她的軟弱,並用自以為是的另類的憐憫誅了她的心。
“梁畦,別再說傻話了。你的家就在這裏,媽媽已經死了,除了這裏,哪裏還有家?”
他就是這樣澆滅她的希望的。
直到真紀拿出報告那一刻,梁川才終於醒悟過來,梁畦會得抑鬱症,根本不是因為無法接受父親反反複複組建的新的家庭。她隻是失去了希望,從某種程度上說, 是他點燃了她死亡的引線。
梁川向父親提出的尖銳的問題, 梁道生到底沒有回答。梁川心裏清楚,父親一輩子也不會回答,他是真正生性薄涼之人。但梁川也慶幸,在那一刻, 他找到自己和父親的差異, 他不要腳踩白骨登頂封侯,他想要的隻是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梁川設想過很多種和母親相見的場景,他想象過母親過得很幸福,也想象過母親過得不快樂。
但他從來沒想過,桑曉思會過得那麽悲慘。
就在他登機前,邢哥再次聯係他,他發來消息說:“我已經把老大姐從寨子裏弄出來了,昨天夜裏帶車連夜走的。那個地方不是人待的,你幾點到?我去機場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