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往事如煙(8)
夢裏,南笙回到了自己十六歲的時候。
她記得很清楚,當她拖著笨重的行李箱跟隨宋老師的腳步走進高一二班的教室時,即將落山的夕陽正好將最後一道亮光灑在教室後麵的角落裏。
推開教室後門,她踩著一地細碎的光走進教室,像每一個剛剛報道的新生那樣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她是高二一班最後一個新生,卻因為較高的個子以及不太常見的姓氏引起了全班同學的興趣。
在眾目睽睽中,她顯得有些緊張,落座時更是差一點坐空。下意識的身子前傾,因為個子較高,重心不穩,側歪時正好被趙陽伸手扶了把。
她抬頭衝他說謝謝,卻連他的五官都沒有看清。
“你真得姓南?你的名字是怎麽來的?南笙南笙,這麽好聽的名字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來曆?對了,你家裏是不是有人擅長吹奏樂器,所以給你取了個這麽別致的名字。”
“沒有!”南笙輕輕回道:“我的名字沒什麽特別的,我父母也都是普通人,不會吹湊樂器。”
“真的假的,我總覺得你這個名字來曆不簡單,是不是你父母沒有告訴你真相,沒有跟你說實話啊。我姓趙,叫趙陽,音同朝陽,我是早上出生的。這兩個字既揭示了我的出生時辰,又寓意著美好的希望。我估計我爸媽是希望我能夠像早上的太陽一樣活潑健康,將來有所成就。”
“你名字挺好的。”南笙抬頭看向對麵這個正在與自己喋喋不休說著話的男生。
他個子很高,人很瘦,長得有些奇怪,眼睛很長,且眼尾下垂,但眸光很亮也很清澈,像剛出生的嬰兒那般。他鼻子適中,嘴唇卻很薄,從麵相來說,屬於花心薄情無意之人。可偏偏他的笑容又十分燦爛,像是秋日裏的向日葵。
這是南笙十六年來頭一次這麽細致的觀察一個男同學,不是主動而是被動,因為趙陽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趴在了她的桌子上,一邊跟她絮絮叨叨,一邊還拿著個抹布幫她上擦擦,下擦擦,左擦擦,右擦擦,惹得坐在南笙旁邊的那位女同學都忍不住打趣道:“趙陽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南笙了。我也是女同學,怎麽不見你幫我擦桌子呢。”
明知道同桌隻是打趣,南笙的臉卻不爭氣的紅了。與心動無關,隻是單純的覺得有些尷尬。“你有小名嗎?”
“沒有!”
“那我以後隻能叫你南笙了。”趙陽似有些遺憾的將手裏的抹布往南笙手裏一塞說了句:“初次見麵,也沒準備啥禮物,這塊抹布就送給你了。”
南笙微怔,再看時,趙陽已經背過身去,隻留下一片雪白的背影。
高中時代的趙陽酷愛白衣,不是一身雪白的運動服,就是一件雪白的襯衫。跟那些粗糙的男同學不同,他很愛幹淨,將自己所有的白衣服都打理得服服帖帖連一道褶子都沒有。
高二那年,班級籃球賽,男生們在賽場上揮汗如雨,女生們在場邊搖旗呐喊。最終,卻因為一分之差,高一二班敗於高一一班。
男生們倒是無所謂,卻把在場麵圍觀加油的女生們氣個夠嗆,借著窩火的名義,女生們買了幾瓶啤酒偷偷躲在宿舍裏喝。
南笙不會喝酒,可為了應景,還是逼著自己喝了兩口。啤酒的味道很怪,像是壞掉的番薯。趁著舍友們不注意,她端了盆子去洗衣裳。剛把水放滿,一個穿著白色運動服的男生就出現在了對麵。
“洗衣服呢?聽說我們打輸了之後你們女生都窩在宿舍裏哭,真的假的?”
“當然是假的。”南笙仰頭看他,卻見他脫了上衣,正往身上淋水。四目相對時,他含笑的眼睛裏全都是亮光,垂下來的發梢因為沾了水的緣故在陽光中泛著柔柔的光。
“你喝了酒?想不到咱們的南笙同學也會喝酒。”他駕輕就熟地對著南笙笑,瞳眸裏像是能掐出水來。“好喝嗎?”
南笙搖搖頭,將目光從他那雙眼睛上移開。
“不好喝,味道怪怪的。”
“改天我請你喝白酒,白酒味道不怪。”趙陽拎起浸了水的衣服,衝南笙擺了擺手。
趙陽糊不住南笙,誰家孩子小時候沒辦過一兩件離譜兒的事兒,例如偷拿爺爺的白酒喝。
白酒味道是不怪,可入喉辛辣,能把人嗆個半死。
高三那年冬天,灑灑洋洋的雪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清晨,校園內外均是白茫茫的一片。體育課因為下雪的緣故變成了自由活動,正準備回宿舍看書的南笙突然被趙陽給攔住了。
“你陪我去裱畫吧!”
趙陽手裏拿著一張水粉畫,畫中畫得是一座老房子,看起來頗有意境。
“這畫好看吧?我問一班的冬冬要的。咱們到鎮子上找個師傅給裱了,掛到房間裏就是一幅絕佳的裝飾畫。反正你也沒啥事兒就陪著我走一趟唄。”
南笙本能地想要拒絕,趙陽卻不管不顧地推著她就往校外走。
偃城藝校不在市區,而在村莊裏,除了學校門口的那條國道,以及東西兩側的部分農戶外都是農田。
這是南笙第一次在上課期間溜出學校,也是南笙第一次跟一個男同學單獨相處這麽長時間,更是第一次陪著一個男同學在白茫茫的田間小路上穿梭。這種感覺很新奇,像極了小說中描述的大家閨秀第一次走出家門,看見外麵那個熙熙攘攘的煙火世界時的心情。
南笙陪著趙陽走了很久,才終於走到他說過的那個小鎮子上。那個裱畫的小店很破,門是用木板拚接而成的,中間留著很大的縫隙。風一吹,那些碎雪就透過木板間的縫隙卷了進來。
趙陽自打進門就纏著店主說裱畫的事情,正說的興起,突然將畫一擱,走到門口,拽著南笙的胳膊將她拖到了小店最裏麵背風的那個角落。
“你是不是傻?店裏地方這麽大,你偏要站在門口吹風。感冒了怎麽辦?還有,大冬天的,你這衣服怎麽也不好好穿。”
趙陽說著,竟幫南笙扣起了棉衣上的紐扣。兩個人距離很近,近到她不僅能夠感覺到趙陽的呼吸,還能聽見他的心跳。從未與異性有過近距離接觸的南笙有些緊張,有些手足無措,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