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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難言事

  中秋夜後的事,能看懂的,皇宮上下怕也不超過三個人。


  先是嚴旨緊閉的靈和宮忽然一切如舊地繁盛起來,小皇子也被張貴妃送回仍由小長公主撫育。再是風頭正勁的毓英殿突然偃旗息鼓般沒了下文,吳才人每日深居簡出,連清瑤殿也不常往,倒是襄嬪出了小月後總去毓英殿相伴……


  有人相伴便是好的了。中秋過後,皇上便再未踏入後宮半步,別說是貴妃賢妃這等舊人,就是晏貴嬪歆才人輩的新寵也連侍膳的份兒都沒有。襄嬪倒是借著沒了的胎麵了次聖,可也不過是一盞茶功夫的敷衍客套,請脈的禦醫臉上剛露出欣慰之色,聖駕便當即回了紫宸殿……


  如今誰的日子又是好過的?哪一宮的下人不是提著氣兒陪著小心侍候著自家主子,生怕一個錯神兒的功夫,又平白招來一通火氣。


  其他倒也好說,在宮裏侍候久的下人,自有些應對的法兒,隻難在一點——不能提靈和宮,不能提小長公主。


  可就算是人前不說,明裏不說,宮裏細碎的風言風語還是不曾消絕。深夜裏紫宸殿悄悄開啟的角門,或是黎明前後靈和宮四周批甲佩刀的近衛軍,都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奇事。六宮失色,獨靈和一宮烈火烹油——宮闈無密事,廟堂江湖,早已人盡有聞……


  \"你不怕?\"

  寅夜,靈和宮的內室被燃的正旺紅燭染成一團搖曳的暖意。靜善的頭枕在趙構胸口,三千烏絲淩亂地散滿床榻,她側過臉頰,對著那張棱角分明的麵龐,勾起一抹近乎妖冶的笑。


  \"怕?\"趙構輕蔑地笑了笑,猛得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溫熱的氣息撒在她玉琢般的麵容上,於柔媚的眼睫上留滯下華貴的龍涎香氣,\"有何可怕?\"

  \"所謂眾口鑠金,難免……\"

  \"人言何足畏。\"趙構不由分說地覆上她的唇,良久方不舍地鬆開,低聲道:\"九五之位,足守你餘生安樂,誰能奈我何?\"

  \"不必……\"靜善輕笑著,淚眼微動,\" 不必談餘生,不必論來世,眼前,就足矣。\"

  燭光裏的璧人久久相顧,凝望著咫尺外絕美的容顏裏映出自己清晰的倒影。柔媚的眉眼,硬朗的輪廓,交融著如出一轍的蒼涼——亂世殘喘時的相擁,每一秒,都有著生離死別前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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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起來!成什麽樣子!\"

  榮德厭煩地扔了個眼色給箐遙,五六個丫頭忙上前欲攙了跪在地下的一眾妃嬪起身。


  \"長公主……\"夏才人帶頭推開了一旁的丫頭,跪著撲向榮德腳邊,哭道:\"臣妾們但凡有旁的法子也斷不敢來驚擾長公主您啊。\"她捏著帕子,半掩麵的功夫,利落地暼了暼身後的喬才人和歆才人,果然都會意地在一旁哭得傷心,\"可皇上都快兩月未入後宮一步了……不是臣妾不懂事,可也沒聽得前朝再起什麽風波,怎麽就連瞧一眼姐妹們的功夫都沒有?\"

  \"夏姐姐說的都在妹妹心坎兒上。\"歆才人適時地接過話頭,\"臣妾位分不高,又比不得姐姐們在宮裏的年頭多,本來這話輪不上臣妾說的……臣妾隻是心疼襄嬪姐姐。\"說著悲憫地望了望緊靠著吳才人跪在最後的襄嬪,\"姐姐的龍胎無端掉了,本就傷了身子,又加著心神不寧、憂思縈擾,正是要多加撫慰的時候,可皇上前後也隻去了清瑤殿三回,頭一回還為著送小長公主回靈和宮提早離去了……\"

  靈和宮!終於說到罪魁了。榮德忿忿地瞪了一眼下首安坐的張貴妃,竟置若罔聞的品著新添的雲葉茶。榮德如何不知這滿當當跪了一地的大小妃嬪用意何在,可又有誰真敢挑明那絆住聖上的竟是他未出嫁的親妹妹。


  \"有道是長姐如母……\"榮德的思緒猛得被這甜膩的聲音勾了回來,卻是一直默不作聲的晏貴嬪,\"太後娘娘去了,如今宮裏能規勸皇上幾句的除了大長公主您,哪還有旁人呢?\"

  張文茵輕笑著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便聽榮德緩聲道:\"本宮不過是虛長了皇上幾歲,後宮裏的事還是不便插手,倒是貴妃娘娘在這兒,如今皇上還未立後,貴妃便是副後一般,不如……\"

  \"長公主抬舉了。哪裏是貴妃,不過是失了寵的舊人罷了,要不是皇上還念著瑞陽,怕早將臣妾逐入冷宮了。哪兒還有臣妾進諫言的份兒呢?\"

  \"貴妃娘娘如此說,臣妾們便更無立足之地了。娘娘當年的盛寵哪是能一朝散去的。\"喬才人到底還是最伶俐的,話鋒一轉又道:\"但貴妃娘娘畢竟久未麵聖,若說規勸,怕還是長公主來更合適些。\" 話音還沒落,一眾妃嬪便齊齊稱是。


  榮德聽了雖是受用,不過也知此事棘手,隻得含糊地應承下來。三言兩語打發了滿屋妃嬪各回寢殿,獨坐正堂上,看著外麵空蕩蕩的院子,卻比先時又添了幾分煩躁……


  \"箐遙。\"

  \"公主吩咐。\"

  \"宣李夫人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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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文茵像是得了赦般馬不停蹄地從興樂殿溜了出來,卻也不急著回宮,隻悠哉地在漸入蕭瑟的初冬景致裏流連。


  早知是躲不過的,她在濕冷的白霧裏歎了口氣。這兩月的光景,一個靈和宮早已把前朝後庭攪得人心不寧,縱是廣蔭殿的大門扣得再緊,她這個穩坐後宮首位的貴妃娘娘,也注定無法獨善其身……


  趙環。文茵咬緊了凍得打顫的貝齒,眼前又浮現出那張美得囂張的麵孔。不是沒提點過她……文茵一遍遍在心裏安慰著自己,為自己兩月不登靈和宮開脫著——城門的火既然已經滅不下,池魚自然要另尋生路了。


  \"娘娘……\"

  瓊華猶豫的聲音突然響起。


  \"恩?\"

  \"這是……靈和宮的西角門,您可是要進去看看?\"

  張文茵猛得抬頭定神細看過去,細柳搖曳之處,果然已是在靈和宮門前。


  竟不自知地逛到了這裏…文茵躊躇地立在原地,滿眼柳意裏閃著惶惶之色。隻旋即,卻又轉念輕笑——那丫頭都不怕,自己又何必做杞人之憂!


  她略理了理衣衫,便移步從角門而入。原也是熟門熟路的地方,不消兜轉,便穿過耳房,沿著西畫廊繞過配殿,直往正殿而去。


  一路早有丫鬟侍從先行入殿通報,待她到時,靜善早已滿麵春風出殿相迎,寒暄著將她讓入殿內安坐。


  文茵倒是被這般熱絡逼得不知所措。她自是與小長公主算親近的,可二人往來頻頻,彼此不分你我,如今卻突然主客分明,倒平白生分了幾層,一些本備好的話,卻不曉得如何出口……


  \"你這些日子也是稀客了。\"一句話不軟不硬地拋出,若有若無地夾埋怨,卻似無意計較。\"可稀客也總比不登門來得好,你瞧我這靈和宮,連雀兒都恨不能繞著飛了。\"

  \"既留得住真龍,又何必在意鳥雀之輩。\"文茵抬眼回望著靜善,幽幽地道:\"長公主好大的本事,前朝後宮,還有何人不曉?\"

  靜善不動聲色地呷了口茶,嚴絲合縫地將茶蓋扣正。


  \"曉得又如何?\"

  \"長公主能有此問,便是已有割舍了。\"文茵輕飄飄的聲音像是縹緲在空氣裏的檀香氣,\"既已有割舍,流言紛擾,自是不能如何。\"

  \"你這話倒參悟得透,竟頗有些世外之味。若是雲安師太在此,說不定還會點撥你一二……\"靜善陡然收了聲,暗罵自己心神渙散,竟順嘴說出了雲安的名號。


  \"雲安?\"果然,精明如文茵,自是不會放過半點異樣,\"在越州時,那位為太後祈福的師太?\"

  \"嗯……正是。\"靜善故作不經意地摸尋出眼間佩掛的赤金長命鎖,笑道,\"說來我這鎖還是師太所贈,還沒來得及拜謝,便千裏相隔了,一直深以為憾。\"

  文茵遲疑地跟著笑了笑,定睛瞧了那鎖半晌,忽道:\"當日太後娘娘待你的恩寵也算難得了。我記得娘娘還親手為你繡了一隻裝這鎖的錦囊吧。五六年不拿針線的人,又上了年紀,竟甘願花四五個月的功夫親自做繡活,足見心意了。\"

  \"唉,那錦囊確是費了心。兩層香蘿縐紗一裏一麵,七彩細絲勾的是鵪居落葉的花樣,光那眼珠便要配五種玄色絲繡上五六日……隻可惜了,怕是皇姐壽宴那天,更衣的功夫胡亂混沒了,也不知被哪個蹄子藏了去,再沒尋回來。\"

  \"你也不讓大長公主好好審審?那樣出挑的東西,誰敢私留下?\"

  \"罷了罷了。\"靜善忙搖了搖手,\"興樂殿那位,躲還來不及,哪敢去勞煩。\"

  文茵瞧她話雖說得謙卑,眉眼裏卻全是掩不住的嘲弄,又想起榮德言行種種,也掌不住跟著笑了。


  \"我可與你說,眼前怕是躲也多不過了。\"於是便把各宮齊聚興樂殿請榮德做主的事細說了去,\"你這位大皇姐,怕也要不日登門了。\"

  \"由她來!我靈和宮又不是什麽禁地密閣。她來便是客,有指教之處,我洗耳恭聽便是了。\"

  \"她若是寅夜造訪呢?\"

  靜善臉頰飛紅,暗瞪了文茵一眼,道:\"你當人人都如我這般不管不顧?她那樣妥當的人物,怎麽會不知維護皇家顏麵?\"

  \"呦,竟還知身處皇家?也沒全迷了心智?\"

  \"行了……\"靜善嗔笑著把帕子甩到文茵懷裏,\"管教的事有皇姐呢,貴妃娘娘便饒了環兒吧?\"

  文茵也是拿她沒法子,又氣又笑地扔了帕子回去,便也不再糾纏,自撿些旁的閑話相敘。一時遇趙瑗午睡醒來,到正殿請安,便又伴他玩了半晌。待三人一起用過晚膳後,正是月華初見的時分。


  \"酉時了?\"文茵裝作沒看見靜善逐漸不安的神情,意味深長地笑道:\"不然今夜我便不回宮了,正好也是許久沒陪瑗兒了。\"

  \"偏這會兒想起做慈母了?\"靜善自知她有意取笑,沒好氣兒地道:\"我便不信你舍得下瑞陽。還不快回宮哄她睡下?在這兒嚼什麽舌頭?\"

  文茵也不理她,隻笑著歎道:\"說來也是,要真和皇上在你這兒撞見了,又不知說些什麽……\"

  一句話沒說完便被靜善強推著\"趕\"出了正殿,由一大群丫鬟太監\"押送\"著從前大門離了靈和宮。


  \"娘娘,怎麽不仍打西角門回?離咱們宮不過隔著兩條石子路。這麽走可是要繞好一段……\"

  \"繞路怕什麽。\"張文茵回頭看了看隱沒在黑夜裏的靈和宮,唯剩森森冷風拂柳時留下的虎嘯龍吟,\"撞見冤家,才是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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