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跑到古樹下,噴聲吆喝,雙手叉腰,渾身上下正氣凜然,一副為民除害的仙風道骨。
要不是刮成布條的道袍出賣了他毛茸茸的幹瘦大腿,還真就是得道高人的模樣。
琉生是真的無法看透這個老道了。按理說,手中有那麽厲害的符篆,該是一位得道高人才對,但卻被樹杈藤蔓搞得狼狽不堪。
奴叔瞧著老道,似乎想到了什麽,不住的打量。
老道早也看到了奴叔,但見對方氣質高冷,對自己不理不睬,尤其那張苦瓜臉,印堂鐵灰,額頭晦暗,凶色現於顴骨,一看就知道正在走背運。這樣的家夥有多遠離多遠,免得被晦運傳染。
老道微微退後一步,和奴叔拉開距離,又看元靈,臉上隨即露出震驚的表情,這是什麽麵相?貴不可言啊!這樣的人物要多親近才行!
“老道,你來晚了,葉女和枯榮此刻說不定已經轉世投胎去了。”琉生坐在鬆軟的腐葉上,身上灑滿了斑駁的清晨的陽光,聲音疲憊的道。
“啊?投胎去了?可惜可惜。老道還想著為民除害呢!”老道士嘬著牙花子,連連頓足,演的跟真的一樣。
琉生對老道誇張的演技報以一笑,麵色卻難看起來,他心中的那股勁兒泄了,越來越覺得身體乏力,眼皮沉重如山,勉強眨動幾下後,周圍逐漸暗淡下來。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微風吹拂在琉生臉上,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沉寂的樹林,巨大的骸骨,微微的風,腐朽的參天大樹,滿地的枯黃落葉。
他發現自己的腳踩在落葉上,重新回到了大猿神的遺骸前。
大猿神本該高不可攀,掌控生死,主宰一切。但現在,卻隻像一隻孤獨的大猴子。但琉生看了卻覺得心安,有種見長輩的感覺。
從最初的崇敬大猿神,到質疑大猿神,到發覺他已死,談不上背叛,原宥了他。現在,大猿神竟又給了他一種溫暖的感覺,甚至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或許因為,大猿神死後依然數次賜予他力量的緣故,也或許因為,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是他最熟悉的神。
琉生覺得很疲累,哪怕在精神世界中依舊如此。他坐在枯骨對麵,靜靜的仰望那堆枯骨,大猿神空洞幽深的眼窩似乎也在凝視著他。跨越千年的對視。習習的風吹動著大猿神頭上的幾朵小花……
琉生忽的心有所感,扭頭看向身後,卻什麽都沒有。
他又仔細觀察周圍,也沒發現什麽東西,不禁敲敲腦袋,笑了起來,這裏是他的意識世界,怎麽可能有別的東西暗中窺伺?
他打了個哈欠,倒在厚厚的樹葉上,舒服得幾乎發出呻吟,身軀越來越沉,意識漸漸沉沒在鬆軟的樹葉裏。
……
當琉生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睜開眼,就看到十八滿是擔憂的大眼睛,忽扇忽扇的眨著,見琉生蘇醒過來,愣了一下後興奮的嘰嘰怪叫,上蹦下跳。
隨後一張宛若老農般滄桑的麵容也擠進了琉生的視野。
老道露著金燦燦的一口大黃牙笑道:“小兄弟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說著眼中含淚,仿佛情真意切。
琉生心中微微一暖,雖然自己和這騙子老道沒什麽血緣,但這老道似乎也是性情中人,竟然這麽關切自己,以後不能再稱呼他騙子了。
隻見老道開心的從懷中抽出一本冊子來,舔了舔手指展開:“這三天,我給你接連用了六張保命符,衝了十二碗清湯保命符水,還有,每天都選上好的小米熬粥給你喝,還買了二斤豚肉搗成糊喂你,這些算下來是八兩銀子,還有……”
說著又舔了舔髒兮兮的手指,翻開第二頁,上麵畫了一隻吊死在屋簷上的猴子,下麵列出了一堆瓜果桃梨,還有桌椅板凳……
“……你這隻挨千刀的猴子太能吃了,你看看它都吃了些啥,光它就吃了十兩,比你這個病人吃得還多……”
十八聞聽到老道告黑狀,立即齜牙咧嘴,伸手去抓冊子。
這老道也不知這段時間是怎麽和十八相處的,顯然已經非常了解十八,沒等爪子伸到眼前,一下就將冊子抬起,避開了十八。
琉生歎息一聲,原來自己終究是太年輕了,竟相信老道是在關心自己。
這冊子中竟有桌椅板凳,十八雖然嘴饞,也不至於連桌椅板凳都吃了。
沒等琉生質疑,老道士吹胡子瞪眼的先道:“當初你昏倒了,那叫元靈的俏丫頭放出一頭小鬼兒背你到了這村落,隨後那苦瓜老頭說有事兩人就跑了。唉,兩個吝嗇鬼,猴尖猴尖的。”說到這裏老道不由得頓了頓足。
“老道我這人心善,見不得你被丟在荒郊野外,怕你被蛇狼吞食,就背你進了村子,尋了這戶人家收留了你。”
“你知道,老道我也忙得很,沒時間在這裏陪你,誰知這隻死猴子死活不讓我走,還動手撓我,用桌椅板凳丟我,打壞了許多家具,難道不需要賠錢?難道不該算在猴子身上?說起來,那苦瓜臉老頭太有心機了,知道進村子要掏錢提前跑了,這死猴子也不知道攔著點,哎呀……”
“死猴子又抓我,我今天跟你拚了!”老道嘰裏呱啦說完,隨即和十八打成一團,看熟練程度,平日沒少操練。
琉生又歎口氣,雖然老道的話向來注水的厲害,但琉生也不想和他分辯,他的思緒已經飄向元靈和奴叔,兩人隻將他送到村口,也許是背著自己的小鬼不方便進村,也許兩人有別的要事,隻是從此一別,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出了一會兒神,見老道臉上已經多了幾道紅痕。連忙喝住十八。
他大概能猜到後麵的情形,元靈和奴叔走後,大概是老道將他背進了村。想必許下了銀兩好處,才有人收留他這個半死不活的家夥。不過老道最愛財,肯定又想溜走,大概被十八攔著,兩人扭打中損壞了不少桌椅。不管怎麽說,老道算照顧了自己,總是一份恩情。
“好餓,你們別鬧了,有什麽吃的沒有?”琉生見兩人躍躍欲試又要動手,連忙說。一邊坐起身來,向四周一望,不由驚奇的發現,自己目光似乎比以前銳利了,遠處桌麵上的紋理清清楚楚。稍一留意,發覺聽覺也變得敏銳,牆上壁虎的爬動聲聽來如在耳邊。一起一坐間,感覺皮膚也格外敏感,似乎能感受到細微的空氣流動。琉生甩甩頭,覺得頭腦也分外清明,精神從來沒有過的健旺。這感覺就像外部的世界卸去了一層厚厚的外殼,比之前更清晰更在掌握。
他穩了穩心神,慢慢感受適應身體的這種新變化,十八已經飛快的捧了一盆桃來,琉生頓覺饑餓感大增,一手抓起兩隻,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眨眼的功夫,一盆桃落肚,琉生卻意猶未盡,仿佛隻剛開了開胃,老道臉上帶著傷,也不擦一擦,似乎已經習慣了,在一旁咂巴著嘴道:“小兄弟,你吞吐了幾次天珠的力量,按說早該被撐爆了,可你非但沒事,似乎修為還提高了。這說明你體質異於常人,這些凡俗食物已經填不飽你了,也就過過嘴癮,你要吃些更好的東西才行。”
琉生摸著肚子道:“那該吃什麽?”
老道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大黃牙,琉生立馬知道,這老道又要坑自己的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