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夢醒時分
“娘怎麽了？誰欺負你，惹你生氣？還是又有誰死了？不會是我嬰如叔叔死了吧？”
花鈿走近她道，從小到大，她經常看到花翎仙子流淚，為貧苦的鎮民，為河中的遊魚，為秋風掃落花，總之，花翎仙子流淚是經常的事。
可是這次不同，這次她的悲傷似乎特別的大，花鈿都明顯的感覺出了那不同，她身上的憂傷滿的仿佛溢出來，周圍的長離花都垂下了頭，看上去萎靡衰敗。
“娘，你怎麽了？”花鈿問。
花翎仙子抖落一滴晶瑩的淚水，“娘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但不知該怎麽開口，娘還沒有做好準備，娘不想這樣做……”花翎仙子顫聲說。
“幫忙？娘，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花鈿仰望著她道。
花翎仙子抖著肩膀，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穩定了下情緒，道：“小時候你總問我，父親是誰，他在哪裏，娘告訴過你，你是娘自己生出來的。”
花鈿臉上現出驚愕的表情，隨後纖美的眉毛蹙了起來，似乎預感到了什麽，望著她道：“娘，我不在意誰是我的父親。”
“你確實沒有父親，但我也不是你的母親……” 花翎仙子道。
花鈿忽然跑開一步，連聲道：“不！不！我不想聽！我不想知道這些。”
她連連搖頭，仿佛想逃開一樣。
“對不起，我隻是想先把彌金珠拿回來，沒想把天珠力量釋放出來，如今，已經無法挽回，對不起……”花翎仙子喃喃的道。
花鈿呆了一下，似乎猛然悟了什麽，睜大眼睛看著花翎仙子。她明淨的眼睛中倒影著純淨的天空，無邊的花海。還有花翎仙子身軀中力量波動的漩渦。這漩渦吸引著她，花鈿注視著花翎仙子的眼睛，不斷的道：“娘，我願為你做任何事，娘，我好愛你……”
說著，她小小的身軀離花翎仙子越來越近，頭一靠在花翎仙子胸口，就猛然融化在了花翎仙子的身軀中。
花翎仙子似乎才從夢中驚醒，一陣顫栗，慌張的伸手想推開花鈿，卻推了個空，花鈿的身體已經完全融進了她的身軀，而一塊小小的晶石浮現在她額頭上，最終凝固成了一枚紅色心形碎片。
天珠碎片！
“不！我還沒準備好，不，我不要，娘還沒準備好……”花翎仙子顫抖著，撕心裂肺的大叫起來。
陽光消失了，無邊無際姹紫嫣紅的長離花海也不見了。
陰雲密布，雷霆滾滾，大雨傾盆。
花鈿永遠的消失了。
花翎仙子痛苦的按著胸口，麵容扭曲，淚水如珠一樣跌落下來，周圍盛開的長離花，此刻盡皆枯萎。
不僅是花香小築周圍，遠處，漫山遍野的長離花海也凋零枯萎，鬱鬱蔥蔥的山丘瞬間變成了枯黃色。
世上本沒有長離花，長離花是花翎仙子為破解靈丘鎮居民的困境造出來的。
世上本也沒有花鈿，那是花翎仙子剝離天珠力量後，用天珠碎片孕養而成。
本不存在的長離花，枯萎了，本不存在的花鈿也從世間徹底消失。
一股股天珠氣息從枯萎的長離花中飛出，一絲絲一線線，匯聚成磅礴浪潮投入花翎仙子的身軀。
花翎仙子捧著胸口的雙手緩緩鬆開，蹲下身來拾起地上的布老虎。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天地洪荒般的長久之後，她終於緩緩的從地上站起，抬起頭來，眼中已經全是冷漠，仿佛一切情感都從她身上褪去，消逝無蹤了。
……
此刻，靈丘鎮中，鑿齒的一隻腿已經被嬰如撕成碎片，沒了反抗能力。
嬰如眼中噴著濃鬱的血色，他再次喪失了理智，隻想殺死這頭喂養千年都養不熟的凶獸！
鑿齒喉中吐出一股股音浪，但對入魔的嬰如毫無用處。
嬰如大手朝鑿齒的腦袋按去，指尖光絲閃爍，但他眼中噴吐出的紅芒卻忽然被身側的一株長離花吸引，這朵長離花急速枯萎，枯黃的花瓣紛紛跌落。
嬰如的眼珠忽然一滯，眼中忽然有人的情緒迸射出來，憤怒、哀傷、痛苦、還有悲戚、無奈，人世間所有的情和欲一刹那似乎都從他眼中掠過……
“花鈿……”他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怒吼，陡然轉身，丟下鑿齒，朝花香小築狂奔。
獨公子在去往花香小築的半途停下腳步，頭頂的烏雲被陽光射破，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照亮了他的身軀，他腳下全是枯萎的長離花，沒了花葉的幹涸杆徑倔強的仰著頭，閃爍著金燦燦的光澤。
“不該如此，花翎，你不該如此急躁，我們說過，隻是先拿回彌金珠，你為何要開啟彌金珠，收走天珠碎片？你對世界的憐憫也全都凋零了嗎？我以為你不會狠心走這一步……這就是你想要的？這樣你就能開心起來？”他仰望天空，看起來哀傷又無力。
一切都超出了預料，所有人都沒準備好。
花香小築內，琉生周圍的黑暗緩緩退去，熟悉的桌椅板凳、木板牆壁再次出現。
老道在一旁道：“小心，陣法變了，說不定有殺機突現。”
琉生也是心中一稟，警惕四顧。
他懷中的十八忽然打個寒顫，張開眼睛，不知為何，虛弱的它滿眼悲傷，情不自禁的流淚。
花香小築的牆板開始一塊塊腐爛破碎，轉眼間整個塌了。
這座聳立湖中上千年的小屋就像沙做的。
琉生避開落下來的房梁，粗重的房梁墜在地上就朽爛成絨絮般的灰塵，無聲無息的蕩開成萬千碎屑。
暴雨變成了淅瀝瀝的小雨，犀利的陽光如一把利劍將漆黑的烏雲穿透，光柱投射在蒼茫大地上。
滿身灰塵的琉生抹了一把臉，看到了一個白衣身影。
花翎仙子背對著他，凝視著遠處枯黃的長離花海。
“你是怎麽打開彌金珠的？”
她的聲音再沒有之前的溫柔，冷的像寒鐵。
琉生在她身上感受到龐大的天珠波動。這強大的力量像個漩渦，要將他吸進去，撕成碎片。
老道在旁低低的道：“兄弟，這回糟了，抓住機會咱們趕緊跑吧。”他也感覺到了花翎仙子身上散逸出來的澎湃壓力。
長離園中的一切都在垮塌朽滅。一瞬間經曆了上千年的歲月變遷，風化剝啄。不少園裏的工人仆從還有那些商人一個個麵如土色，隻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琉生沒回答，花翎仙子轉過身來，她渾身上下透著刺骨的冰寒，明明五官沒變，卻和之前仿佛兩個人。
琉生見她臉上似乎有兩道淚痕。她懷中抱著一隻蔫頭耷拉腦的小老虎。是花鈿那個老虎布包。
隨後琉生看到了她額上的天珠碎片。
這時，十八陡然從琉生懷中竄起，對花翎仙子呲牙吼叫，似乎充滿憤怒傷心。
琉生緩緩道：“你殺了花鈿？”
花翎仙子淡然道：“是你殺了花鈿。說起來，我要謝謝你打開了彌金珠，若非如此，恐怕我永遠都不能與過去徹底切割。你很好奇我缺了什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我不但沒缺什麽，反而多了點東西。”說著，花翎仙子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感情！我的感情太多了！從誕生那一刻起，我就看不得生命受苦，人、動物、昆蟲、一株樹一棵草被踐踏，我都感同身受。”
“為此我散去大部分天珠力量，化出長離花海，叫靈丘鎮每個人都受益，即便如此，依舊不夠，我依舊痛苦！”
“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
“嗬，沒人能明白我的痛苦，別人受傷，我會比傷者疼十倍，別人死，我的悲傷比他的親屬多十倍，所有痛苦在我這裏都會被放大十倍，當然，如果他們喜悅，我的喜悅也比他們多十倍。”
“但我寧可不要這些快樂，也不想嚐這樣的痛苦。”
“這千年來，我如在煉獄。”
“現在，我終於擺脫這一切，一千年了，從我誕生開始，從未如此平靜，心如止水。”
“可笑的是，嬰如鑿齒還為自己缺少了什麽煩惱，他們比我這個多了東西的人要幸福太多。”
“一個人難珍惜擁有的東西，總希望不曾得到的東西，嗬嗬，真是可笑！”
花翎仙子說著，她懷中的小老虎忽然發出一聲痛呼。花翎仙子詫異的低頭，見小老虎在她懷中瑟瑟發抖，正畏懼的望著自己。
這時一道瘦削的身影飄然而落，獨公子出現在幾人麵前，他看看花翎仙子道：“你的心還痛麽？”
花翎仙子淡淡道：“自然是不痛了，現在，即便所有鎮民都死了，我也不會有一絲心痛。”
獨公子看到她額上那塊心形碎片，眼中顯出一絲痛苦，獨眼似乎紅了。
“疼了一千年，現在終於不痛了，你開心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他又問。
花翎仙子遲疑了一下，隨後淡淡的道：“沒有了痛苦自然也不會有快樂，我心如止水，從此之後，誰都無法叫我心痛。”似乎不想聽到這個問題。
忽然，轟的一聲，一個龐大的身影從岸邊衝過來，濺起大蓬的水浪，直撲花翎仙子：“你吞了花鈿！罪不可恕！罪不可恕！”龐大身影嘶吼著，雙手猛的拉開，一道道絲線連成大網向花翎仙子罩了過去。
“嬰如？你哭了？嗬嗬，你有了感情？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麽？這種感覺怎麽樣？嗬嗬！” 花翎仙子一驚之下，很快道，隨即她拈起一粒水珠，擊中嬰如的眼睛，嬰如直直倒飛出去，跌落水中，濺起一片巨浪。
這時，岸邊又出現了身體殘破的鑿齒，就如受傷的孩子奔向母親般，呼嚕呼嚕的向花翎仙子奔來，可是，離花翎仙子幾步遠的地方，它忽然停住腳步，仿佛不認識花翎仙子了，迷茫的打量著她，隨即身子弓起，滿身利刺根根直豎著倒退，露出極為畏懼之色。
花翎仙子嗬嗬笑道：“今天真是好日子，人都到齊了，現在，把你們的天珠力量交給我吧。從今以後，我將成神成魔，與諸界神主齊肩，再也不會墜入痛苦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