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我心堅不可摧
“好，這是你自己選的！”圓環沉默半晌道。
隨即周遭一切消失無蹤，變成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劇烈的痛楚從四麵八方襲來。
之前感受到的是六股力量在體內亂竄，彼此爭鬥互相傾軋。但此刻身體仿佛變成了大小不一的六塊，六股力量各占一塊，這六部分如同被繩子栓住，不斷拉扯，不斷撕裂。琉生肉身擁有極強的恢複能力，身軀不斷撕裂，又在不斷恢複。
情況比預料的要好一些，至少神念沒有被痛苦一下抹去。
這其中天珠占據的身軀最大，包括頭部和半個軀幹，其他力量各占據手腳肚腹，但他們互相拉扯，大大的牽製了天珠，並且在不住擴張。琉生如被關進囚籠，隻剩下痛感，完全無法控製身軀。
要麽說服五天神，要麽征服他們。此刻他覺得這想法很荒謬。因為他現在根本無法與五天神溝通。
琉生隻能寄希望於天珠身上，和天珠聯手說不定還有機會。但天珠沒有意識，是一種純粹的力量，與五天神爭奪肉身也不過是出於本能。琉生必須占據主導，絕不能當一個看客。
要找天珠的意誌，就如同在茫茫黑暗中尋找一線光明，需要無數次的探索，更需絕佳的運氣。
劇烈的痛楚反複衝刷琉生的神念，要把他腦中的一切清洗幹淨。琉生在無盡的黑暗蠻荒中遊走，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出現一座燒得通紅的高爐，爐口正冒著滾滾黑煙。
那爐子琉生很熟悉，是他外公煉鐵的爐子。琉生母親家族世代都是鐵匠，外公不光打製兵器，在村外溪邊還有這麽一座簡陋的高爐，用來煉化鐵汁。
不過自從外公上歲數後這高爐就廢棄了，成了琉生小時候的玩樂場，許多時候他不願意回家，就睡在高爐裏，焦炭的味道叫人懷念！
黑漆漆的爐口直通天空，總能看到璀璨的漫天星辰。高爐下有個模糊的身影正在錘煉一方巴掌大的鐵條。鐵條周圍有六團光芒，互相傾軋，糾纏不休。
找到了！琉生心中一喜，連忙靠過去。
不料越靠近高爐，意識便越模糊，他不得不急速後退，這才清醒過來。
琉生不甘心，再次上前，這次，麵皮都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掀掉了，琉生不得不再次後退。
琉生不想做看客，不想被別人主導身體和命運，但又束手無策，沒有足夠的精神意誌參與這場爭鬥。
那錘煉鐵條的身影抬起頭來，望向他。眼神麻木，隻是一個軀殼，琉生發現他竟是另一個自己。和自己一樣年輕、強壯。
身影看了琉生一眼後，就轉過頭，繼續一下一下的敲擊鐵條，砸得火星迸濺。然而鐵條卻紋絲不動，無論怎麽捶打都沒有絲毫改變。六團光芒圍繞鐵條不斷旋轉，屢屢試圖靠近，但都被彈飛。
琉生生出一種明悟，那就是他的本性，本念，本我。不是那個捶打鐵條的軀殼，而是那個被反複捶打卻無動於衷的鐵條。
看著六種力量不停廝殺，爭奪著他，無力感叫琉生感到絕望。
沉寂片刻，琉生重新邁步，走向被不斷敲打的鐵條。
叮叮當當的聲音有節奏的不斷鳴響，這一次，琉生決定破釜沉舟，無論遇到什麽，都堅定向前，絕不後退！以必死的意誌前行！
每向前一步，都有種被剝了層皮的感覺。此刻他就像一枚洋蔥，被層層剝開，每剝去一層，他的意誌他的記憶就缺損了一層。但他依舊不斷向前。
一步邁出，他忘記了神通、功法。再向前，他忘記了一路走來經曆的種種磨難。再向前，他忘記了天下間的各種美味。繼續向前，他忘記了童年的快樂時光。再向前，他忘記了老道、錦兒。
腳步不停，他依舊向前。他忘記了對帝江的仇恨。他忘記了那一夜的熊熊大火，忘記了村中滿地的屍首和鮮血。
琉生不由流出眼淚。
每舍棄一樣東西，都叫他痛不欲生。相較起來，肉身上的撕裂感反而變得難以察覺。繼續向前，他忘記了那個承載著他一切美好記憶的家。
家中的水缸、總是盛不滿的米桶、屋前的棗樹、屋後的鐵爐、田地裏的螞蚱、半夜吵得他睡不著覺的青蛙，叮叮當當響個不停的錘子。
繼續向前，母親、舅舅、十八的身影漸漸遠去，模糊到無影無蹤。
走到這裏時，琉生已經到了紅亮的鐵條前。
叮叮當當的聲音越來越清脆響亮，充斥整個世界。
每一下都敲在琉生的心坎上。
每一次都叫他神魂震撼。
世界就隻剩下這道聲音。此刻他忘記了一切，心中空無一物。
他的眼神和敲打鐵條的身影幾乎一模一樣，空洞無物，沒有情緒沒有思想。
然而他的到來，使不斷嚐試碰撞鐵條的六種力量停了下來，化出了各自的身影。
攻伐天神、火焰天神、雷霆天神、冰霜天神、巫毒天神，還有一隻身形殘破的大猴子。六道目光都凝在琉生身上。
冰霜天神先開口道：“諸位，我們中隻有一個能活下來，誰占據這個身軀，就擁有生存的權利，泯滅的不要怪人，是帝江用卑劣的手段讓我們生死相鬥。”
火焰天神咬牙道：“不管誰活下來，一定要報仇。”其他幾位天神都點點頭。
巫毒天神猙獰的道：“這小子主動送上門來，倒省了我們不少功夫，吞了他的神魂，就能占據他身軀。”
雷霆天神道：“這小子真蠢，他已被徹底淨化，心中再無它物。我們莫要再爭了，大猿神的本源天珠力量雄厚，我們隻剩一道法相神念根本無法與其相爭，此刻當聯手破碎大猿神天珠的本能神念，然後再各憑手段，爭奪這小子的神魂，誰吃掉他，誰就活下去，如何？”
其他四天神紛紛點頭。隨後一起湧向身軀殘破的大猴子。
大猴子目光呆滯，但感到敵意湧來，立時露出凶殘表情，與五天神爭鬥起來。
神念之間的爭鬥，沒有天花亂墜的神通，沒有絢爛多彩的法寶，隻有彼此碰撞，互相撕咬，吞噬對方，或者被對方吞噬，一切都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六團力量翻滾著擁擠在一起。
琉生沒有理會他們的爭鬥，他凝視著眼前的明亮鐵塊，怔怔出神。
他想要思索什麽，但腦中空空如也，什麽都想不起來。如剛誕生的嬰兒，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未知，在此之前一切都不存在。
就這樣呆滯了不知多久。
“還記得你許下的弘願麽？”一道聲音在這一片貧瘠的荒蕪中響起。
琉生呆滯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下。
“還記得你曾許下的弘願麽？”那聲音再次追問。
琉生眉頭微微皺起，忘記了朋友，忘記了家人，忘記了曾經的喜怒哀樂，忘記了生命中一切寶貴的他似乎想起了什麽。
“是什麽？”
“我曾許下弘願……”
“我曾許下弘願……”
“是了，我想起來了，我曾經許諾，我曾立下堅不可破的誓言，那誓言是我的骨頭……”
“我想起來了！”
“總有些東西永世都不會遺忘！”
琉生目光宛若星辰，瞬間明亮起來。消失的一切記憶走馬燈般重新回到他的記憶中。
他一把抓住鍛打鐵條的錘子。敲打鐵條的身影木然的望向琉生。
“不必再捶打了，我的心已堅不可摧，不可動搖。”
說著，他手指用力，嘭的一下捏碎了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