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行長不便說出口的疑慮
夏天在辦公室端詳著經王顯耀補充批示過的原湖貝金融服務社與深圳三八股份有限公司的中遠期貸款合同。
合同標的為4000萬元，其中，1995年7月貸款1500萬元，95年9月500萬元，96年2月1000萬元，96年6月1000萬元。每一期對應還款期為滿一年，即到97年6月全部還清。
這是市民銀行接管後，莊宇總經理帶著夏天、卜一定當麵請示了信貸處馮老刀處長，他親口答應可以做，但是最好要有存款承諾，並在第二天由陳作業帶著信貸處的三個科長去看了建設三八大廈的地方後簽的合同。當三八股份有限公司的1000萬存款到帳後，金融服務社沒有給它做貸款，而是以營業部借款的形式補了50萬的利差給它。
這回陳善為又在王顯耀麵前提出來，說：“公司內部說我辦事不牢，花錢買存款，存款進去了，貸款出不來，盡辦傻事，也引起了大廈合作方的不滿。”
陳善為說完，拿出了一張複印滿進帳單的八開紙，向王顯耀介紹合作開發的艱辛。
當時，王顯耀看到這份中長期合同的內容中，訂定了分四次貸款的時間，可能造成日後扯皮，在合同的外邊框下方寫道：“附：每筆貸款實際貸放，另行辦理逐筆核貸手續。”
夏天看完合同正本，翻開第二頁，這是應馮老刀處長的要求，三八股份有限公司寫的《承諾書》，該書寫道：
承諾書
市民銀行暨湖貝金融服務社（支行）：
就我公司在貴社（支行）存款6000萬元，貴社（支行）分期貸給我公司4000萬元貸款一事，我公司承諾如下：
1、我公司在貴社（支行）貸款期間，保證做貸款的資金頭寸平衡，存款為兩年期，貸款為一年期，如需展期，做到貸款不還，存款不提。
2、如萬一因急需，存款到期要通融使用的話，我公司保證調入足額存款補回貴社資金頭寸。存貸比保持70%。
謹此承諾。
深圳三八股份有限公司（印）
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九日
話說王顯耀到任後，為了緩解與三八股份有限公司的合同糾紛，經總行口頭同意，已經於八月二日增加貸款350萬元給這個公司，以換取他們的繼續合作。現在，陳善為與王顯耀、陳作業又見麵了，銀行與企業的合作又可以繼續了。
夏天的直觀感覺是：叫這家公司組織一些存款難度不大，也許日後還能幫上什麽忙。
這天，夏天帶著深圳順風工貿集團公司的老總王豐收，敲開了王顯耀辦公室的門。
夏天說：“王行長，這是我們一個貸款客戶——深圳順風工貿集團公司的老總，叫王豐收，在我行貸款400萬元，是用觀瀾高爾夫球場旁邊的工業城抵押的，生意還是做得不錯。應該說，他們公司也是我們服務社正式開張的時候，從大門進來的第一個客戶。”
王豐收說：“我是正門來的第一個，但是貸款卻是第四、五十個，現在證明我們公司還行。”
王顯耀用柔和的目光看著王豐收，嘴上說：“為什麽呢？”
王豐收說：“夏經理不理我唄！他也是GD人，說我們老家那裏有兩種人，一種是打靶（槍斃）都會頂上去的，另一種就是騙子，騙到了錢就不見蹤影。……”
“我沒有這樣說啊？”王豐收還沒有說完，夏天打斷他的話。
王顯耀笑著看了夏天一眼，相信王豐收講的是真的。
“我們的貸款不是將到期了嗎？我想不要給大家難做，要展期、補存款什麽的，先來商量一下。”王豐收說。
王顯耀說：“這很好，我們也喜歡有商有量的客戶。老夏，具體的你跟陳行長商量一下操作方法，看他怎麽說。”
“好的。”於是，夏天和王豐收來到陳作業辦公室，談開了話題後，陳作業提出月息2.2%，以20萬利差為條件展期10個月。王豐收表示同意。
早上一上班，王顯耀打電話叫夏天到他的辦公室。
夏天放下電話，拿著筆記本馬上來見王顯耀，後來陳作業也趕到。三人坐好，王顯耀說道：“信貸部接著開了三次會，現在情況怎樣？”
夏天說：“我把大家要管的客戶調整了一下，一是防止信貸員與貸款戶結成一塊，二是可以方便加強力度，現在正在動起來。我正想向行長提出，深圳建華公司係列貸款不應該由李朝陽來管理。這個公司曾與李朝陽哥哥的十八子實業有限公司一起做貸款，我建議由徐東海直接管著算了。”
王顯耀說：“可以，就這麽辦。”
夏天說：“另外，陳行長也知道的那個搞軸承鋼生意的GZ招商（深圳）發展有限公司，是一個全民企業。最近了解到他的法人代表邵華是承包關係，昨天他的會計夏淑文交來20萬利息。她跟我說：‘邵總的承包期到了，邵總交帶要商量原來的貸款怎麽處理一下。’”
陳作業說：“這個公司的邵華也是一個騙子，吹了多少次牛皮，就是沒有辦法兌現。”
這時，王顯耀看著夏天的眼睛，說：“說到騙，我找老莊談事，他說，他是被三個信貸經理騙得團團轉。是不是這樣，老夏？”
夏天也看著王顯耀，反問道：“莊總真的這樣說？”
王顯耀點了點頭：“嗯。”
夏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我曾經兩次拜謁惠能六祖據以成名的名刹南華寺。說實話，我在佛學方麵沒有什麽造詣，看不太懂六祖寫的東西。但寺裏的建築上幾副對聯寫得很好，我抄了兩遍。有一副客堂對聯這樣寫道：
客塵易伏，家賊難防，各自謹守；
堂前掃淨，賓主相見，送去迎來。
這對聯說的是自己要注意內保，用現代的話說，也許就是你前幾天說的‘三防一保’的意思。莊總如果真的能被三個經理欺騙並被騙得一塌糊塗，自己應該反省。”
夏天說完，看了一眼王顯耀，而王顯耀顯然希望夏天繼續說下去。
於是，夏天拐了一個彎，繼續說道：“莊總是我們國家最高財經學府培養出來的人才。七十年代末，我在廣州讀書，我的學校與省人民銀行分為兩棟樓，中間有一個天橋與人民銀行連接起來，我們經常到省分行聽報告。當年與他一起畢業分配來GD工作的同學，也就是他自己說的，來到深圳後莊總還用摩托車載他兜風的，當時已經是省人民銀行的理論權威。我們聽他的報告有時聽得如醉如癡，讀他寫的金融論文真的忘了打飯時間。現在，他的同班同學，在職的部級幹部不少呢！你想想，同學是這樣，莊總會傻到哪裏去？”
王顯耀似信似疑地看著夏天。
夏天進而說道：“莊總在危難時刻，什麽意見都聽得進去。一旦危機緩解，他的個性非常強，基本上是我行我素的。”
“啊，對了，還有一個事，”王顯耀說：“總行法律處想利用國慶長假，看一看我們的貸款資料，要我們把貸款檔案拿到國太律師事務所，你叫汪洋送過去。”
夏天說：“好的，下午我和汪洋一起送過去。他們是隻要三級檔案還是一、二級的有價單證都要？”
王顯耀說：“隻要貸款審批和合同那塊就行了。”
“好。那就是三級檔案全部拿過去。”夏天說完，看了一下王顯耀，說：“那你看GZ招商（深圳）發展有限公司的事，你什麽時候有空，跟他們約個時間？”
“處理舊貸款隨時來都可以，我們現在應該把這當成重點。到時候告訴我和陳行長一起討論。”王顯耀回答說。
“那好，我看國慶假日過後抓緊落實。”夏天說，“另一個問題，我準備寫一個方案給你。最近，我對二部做的現存的貸款戶做了一個分析，大約有50%可以配補存款，如果全行原來金融服務社的老貸款以30%的客戶可以配補存款的話，那麽，僅老貸款戶這塊，大致可以給我們組織兩億左右的存款。但是，現在有一個問題是什麽呢？老貸款戶逾期的已經占了很大比例了，我們在大帳——就是營業部的帳，已經在收他的逾期和擠占挪用利息。現在，市民銀行有一種傾向，貸款利率能高算就高算，好像計算了就是銀行收益。但是，幾年下來，不但利息收不到，甚至連本金都呆帳了。那麽，營業部的利息帳就成了紙上富貴。而目前來講，又幫不了我們解決資金的支付風險問題。所以我說，在舊貸款這一塊，要做文章，而且要抓緊做。如果現在不做，再過一年黃花菜都涼了，誰都不願意再配合我們搗動。”
王顯耀聽完夏天說的話，表態說：“好！老夏，你這個思路很好。你抓緊做出一個方案來。隻要有利於穩定，有利於保開門化解風險，有利於創造香港回歸氣氛，就可以提出來做。我可以到總行協調，批下來後盡快做。”
下午，夏天正準備與汪洋將貸款檔案搬上車，往國太律師事務所送去，辦公室負責人許愛群打來電話：“夏經理，我告訴你個事，總行廉政建設工作計劃，把我行的貸款戶用電腦抽簽的方式，抽出了重點聯係企業。你原來二部做的貸款，有幾個企業抽上了總行監察室的掛鉤戶，你記一下。”
夏天說：“你說吧。”
許愛群說：“深圳遠大實業發展有限公司，深圳今日之家工貿公司，深圳三八股份有限公司，深圳兆實達有限公司。”
夏天說：“好的，謝謝你通報。”
隨後，夏天開車與汪洋一起送貸款檔案到律師事務所。
路上，夏天想：“看來總行對舊員工的甄別工作剛剛開始。又是查貸款檔案，又是監察室掛鉤企業，挺熱鬧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可不防啊！”
接著，夏天又想起前幾天在陳作業辦公室，在三人在場的情況下，王顯耀好像漫不經心地說：“建設銀行一個人打電話來說，三八公司的陳善為是騙子。”
夏天當時沒有吱聲。
“現在看來，有關陳善為和他們公司辦理貸款及引存款的事情，自己是不能主動的。因為我對他也是了解不多。”夏天在心裏叮囑自己。
卻說王顯耀在與夏天的交談中漫不經心地說了句陳善為是騙子的話，其實，他此時的心裏確實是因為沒底而五味雜陳:按理說,自己不懂銀行業務不應該成為一方主官,但卻偏偏讓自己當上了；總行行長古丁力同意在總行圈子裏找助手，奈何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屈就；而在原來的員工隊伍中任用中層幹部，又有太多的牽扯，令人放不下心來。
這情景，真是：
初當主官湖貝走，任用手足費籌謀；
就像買肉放竹籃，吊高怕貓低怕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