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兵分兩路
馬車附近,幾乎已經淪為人間煉獄。
【靈隱六武】中的其它五人,此刻都已倒地不起。
不遠處,是滿臉橫肉的大漢【斬鬼天王】。身子已被攔腰劈成兩截,兇器則是落在一旁的那柄九環金背大砍刀,正是他自己的兵刃。
再往前,是【鬼影空空】的屍體,瞪大眼睛癱倒在地,咽喉處一片血肉模糊,竟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抓下脖子上的一大塊皮肉。
暗器高手【追魂金鉤】的屍體,則是蜷縮在山壁前,一顆腦袋像重重撞上堅硬的岩壁,爛得不成模樣。
而【削金手】的屍體卻在馬車車頂,看樣子正準備往車廂中撲擊,誰知脖子卻被扭成了麻花,一顆腦袋斜搭在車頂邊緣。
至於最後一個不男不女的瘦高個【護花鉤】,此時居然還活著,正仰天平躺在車前,被小雨抬腳踏住胸口。
這一切顯然都是小雨乾的。
便在南宮珏和那中年文士雙劍交鋒之時,她竟已不動聲色地解決其他五人?
一時間,南宮珏眼中竟然也有方才那中年文士的恐懼
——這個來歷不明的神秘女子,到底是人是鬼?
他甚至突發奇想,倘若馬車裡的那個江濁浪無傷無病,那麼這位【西江月】上有名的高手和小雨相比,究竟誰更厲害一些?
只聽馬車裡已傳來開欣的聲音,好奇地問道:「三叔,小雨姐姐和南宮哥哥在和那幾位叔叔玩什麼遊戲啊?為什麼我不能和他們一起玩,連看都不能看呢?」
江濁浪的聲音立刻柔聲說道:「他們不是在玩,是在商量……商量要不要參加這次的遊戲,和你一起去找爺爺……如果這幾位叔叔不願意一起玩,那三叔就不能讓他們看見你……」
開欣恍然大悟,「哦」了一聲,不再詢問。
聽到這話,外面的小雨立刻介面笑道:「是呀!這幾位叔叔不想玩捉迷藏的遊戲,所以全都走了。現在就只剩一位叔叔還沒走,老闆可有什麼要問的嗎?」
車廂里的江濁浪略一沉吟,便用虛弱的聲音問道:「在下久仰【靈隱六武】大名,卻因傷病在身,未能相見……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只是聽聞【靈隱六武】要價極高,非大生意不做,非大買賣不接……今日六位齊至,卻只是要劫在下這輛車馬,敢問……是何緣由?」
他這話自然是在詢問【護花鉤】這個僅存的活口。
但那【護花鉤】驚恐之餘,一時沒能回過神來,並未答話。
於是小雨腳下微一發力,【護花鉤】胸骨頓時啪啪作響,痛得他高聲大叫,急忙說道:「姑娘饒命……哎喲……饒命!回大爺的話,如今整個杭州府都知道了,說……說京城鎮府司在誅殺當朝少保錢塘故居家眷的時候,不慎漏掉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乃是少保的嫡親孫女,卻被府里一個奴僕帶走,打算北上逃往關外……哎喲……眼下官府懸賞五百兩銀子通緝那小女孩,所以……所以……」
聽到這裡,馬車裡的江濁浪不禁輕嘆一聲,低聲說道:「恐怕不對……區區五百兩銀子,又怎能請動【靈隱六武】同時出手?」
【護花鉤】此時已被小雨踩得喘不過氣來,嘶啞著嗓子呼喊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今日之事都是……都是大哥的安排,我哪敢多問?只知道聽說……好像……好像是一個叫什麼【奪情公子】的……傳來的消息……」
聽到這個名字,馬車裡的江濁浪頓時陷入沉默,再無聲音。
【護花鉤】說到這裡,整個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只得抱住小雨的腿,乞求道:「姑娘饒我一命……求你了……規矩我懂……是小人有眼無珠,衝撞了各位,這對招子你只管拿去,只求饒了小人一條狗命……要是不夠,這條舌頭連同兩隻手……也一併給你……」
小雨急忙搖頭,笑道:「那多麻煩……」
說罷,她的腳用力往下一踏,這位【護花鉤】當場胸骨斷裂,吐血而亡。
於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靈隱六武】,就這麼全軍覆滅在崖間小路上。
既然官府已經出了懸賞緝拿開欣,眾人的行蹤也已暴露,這六具屍體倒是無需掩埋。
很快,馬車繼續前行,往北面的湖州城方向而去,依然是由南宮珏持鞭趕車。
但他顯然有點心不在焉,對身旁這個自稱小雨的漂亮女子,有一種打心底的恐懼
——試問自己拼上性命,這才僥倖勝過那劍法凌厲的中年文士。可她只在轉眼之間,便將剩下五人盡數擊斃,如此手段,究竟是何方神聖?
南宮珏不敢問。
然而小雨卻來主動和他搭話,問道:「喂,你剛才用的劍法,好像有點進步呀?」
南宮珏寒著臉,並不回答。
小雨微微一笑,自顧自地說道:「所以劍是兇器,劍法是殺人術,這本就是不爭的事實——一個劍客存在的目的,便是殺人。等你想明白這一點,劍法還能有進步。」
南宮珏冷哼一聲,分明有些不以為然。
小雨也不生氣,突然揚聲叫道:「開欣——」
後面車廂里立刻傳來開欣的聲音,問道:「開欣在的,小雨姐姐有什麼事?」
小雨笑道:「這位南宮珏南宮少俠,我們以後就叫他【南瓜哥哥】,好不好?」
南宮珏頓時臉色大變,怒道:「你……」
可是話一出口,他又不知該說什麼,更不能將這個小雨怎麼樣
——畢竟誰的劍快,誰便有理。這是江湖上亘古不變的真理。
幸好這時,江濁浪那有氣無力的聲音再次響起,輕聲說道:「再行數里,便能離開這座梅花山,去到德清的何家村……我們在村口簡單休整,補充些水和乾糧,之後……恐怕要兵分兩路才行……」
南宮珏不禁一愣,脫口問道:「兵分兩路?」
江濁浪輕咳幾聲,確認道:「正是……」
南宮珏不懂他為何會有這一安排,只得望向身旁的小雨。
小雨卻是一臉輕鬆,笑道:「收了人家的錢,便要聽人家的話。老闆怎麼安排,我們照辦便是。」
後面的江濁浪急忙說道:「不敢……在下垂死之身,這一路全靠小雨姑娘和南宮少俠二位庇護,如何談得上【吩咐】二字?」
說罷,他沉吟半晌,又緩緩說道:「依照方才那位【護花鉤】洪漸聲所言,朝廷已經知曉在下和開欣的行蹤,甚至還知道我們是要北上出關……咳咳,這顯然是金家七少爺那條線泄露出去的消息……可想而知,此刻的湖州城,早已下天羅地網,只等我們前去……」
南宮珏聽到這裡,忍不住說道:「既然湖州去不得,大可就此改向西北方向的寧國府,再取道廬州府。如此,一來可以避開應天府金陵重地,二來最後既然是要從榆林衛出關,我等終究也要折向西行。」
江濁浪「嗯」了一聲,說道:「南宮少俠所言不差,確實是該取道瀘州府……」
頓了一頓,他才補充說道:「然而此刻在湖州城裡迎接我們的各路朋友,一旦發現撲了個空,自然會……」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南宮珏頓時雙眉一揚,冷冷問道:「所以江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們當中有人甘當誘餌,前往湖州城自投羅網,好掩護你們這一病一少暗度陳倉,悄悄改道瀘州府?」
江濁浪毫不避諱,淡淡回答道:「正是如此……」
南宮珏直聽得怒火中燒,但轉念一想,卻又無言以對。
正如小雨方才所言,此行的目的便是要護送這一病一少平安出關。如今僱主為求周全,做出這一安排,自然是合情合理,自己又憑什麼指責對方?
一時間眾人默默無語,只有馬蹄聲碎,車軸聲響。
過了良久,江濁浪的聲音再次從車廂里傳來,繼續說道:「所以稍後到了何家村,我們四人便需兵分兩路……一路按原計劃北上,前往湖州城;另一路則改道西北方向,揀小路前往寧國府……
其中前往湖州城的一路,便勞煩小雨姑娘帶著開欣同往……眼下湖州城內雖然戒備森嚴,但世上四五歲年級的小女孩畢竟不少,只要不刻意遮掩,又沒在下這個廢人拖累,反倒不易露陷……之後再伺機西行,前往廬州府……
至於改道西北的這一路,則會安全許多……便勞煩南宮少俠繼續持鞭,先前往寧國府,再轉去廬州府……
如此十日之後,大家再於瀘州府城南的【如雲客棧】會合……我說明白了嗎?」
他一口氣說出這許多話,難免有些喘息,又開始不停咳嗽。
沒有人回答。
江濁浪等了片刻,只得問道:「如此安排……小雨姑娘以為如何?」
只聽馬車前的小雨幽幽嘆了口氣,說道:「要我替你照顧開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這整整十天的光景,其間的開銷用度,算誰的呢?」
江濁浪微一愕然,隨即說道:「十兩銀子……等到了何家村,我讓開欣給你……」
小雨搖頭說道:「二十兩,不還價。」
江濁浪默然半晌,終於還是應允道:「好……」
小雨頓時展顏一笑,說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倘若十日之後,我們在瀘州府的【如雲客棧】里沒能等到你們二人,又當如何?」
江濁浪苦笑道:「若是我與南宮少俠未能如期抵達,大可多等三日……三日之後,若是還等不到,那麼這筆買賣便算結束了,定金不退,餘款不補……
之後的事,小雨姑娘自行安排便是……只要姑娘手下留情,開欣身上帶的銀票,應該夠你將她安頓好了……」
聽到這話,小雨居然有點不好意思,笑道:「老闆這話說的,小女子接的都是正經買賣,又不是什麼強盜土匪……再說了,我和開欣是好朋友,就算你真出了意外,我當然會把她安頓好了!」
說罷,她提高聲音問道:「開欣——後面幾天你便跟著小雨姐姐,姐姐帶你去湖州里吃粽子、吃酥糖,再買幾件漂亮衣服,好不好?」
開欣遲疑道:「我……我聽三叔的。」
小雨立刻拉長了臉,說道:「哼!你這沒良心的小丫頭……等你三叔走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江濁浪不理會她們的說笑,又問道:「南宮少俠……以為如何?」
誰知南宮珏冷冷說道:「我不明白。」
江濁浪反問道:「是我……沒說明白?」
南宮珏默然片刻,隨即說道:「朝廷懸賞五百兩白銀,是要緝拿開欣這個少保大人的嫡親孫女。你明知此刻的湖州城裡已布下天羅地網,卻還要讓小雨姑娘帶她前往,豈非送羊入虎口?閣下如此安排,莫非是想用少保大人孫女的性命,換你自己的周全?」
話音落處,車廂里的江濁浪卻已啞然失笑。這一笑牽動他的心肺,又忍不住輕咳起來。
南宮珏不禁怒道:「你笑什麼?」
只聽江濁浪輕嘆一聲,無奈地說道:「比起少保大人的嫡親孫女,在下這個將死之人,或許還要值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