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千里赴鬼約
黑暗之中,南宮珏只管瘋狂揮舞手中長劍,要將眼前的妖魔斬殺當場。
但最後的結果卻是劍劍落空。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燈火光亮起。
南宮珏急忙凝神細看,才發現那具女屍依舊高掛於屋頂橫樑上,整個客棧大堂之中,只有像傻子一樣揮劍的自己。
方才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那張爛臉,還有黑暗中的怪笑聲,究竟去了哪裡?
又或者,這一切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難道是自己這一路上歷經的殺戮太多,以至產生了幻覺?
南宮珏停劍喘息,這才順著燈火光的方向望去。
燈火光來自通往二層的破舊樓梯上,乃是一盞油燈,此刻正被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輕輕握住。
持燈之人,是一個面如冠玉、長須及胸的中年男子,穿一身寬大的睡袍,彷彿剛從被窩裡鑽出,又像是從畫中走出。
現在,這個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正用一雙丹鳳眼盯著南宮珏,沉聲怒道:「哪來的瘋子?大半夜的,瞎嚷嚷什麼……」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為中年男子已經發現了懸挂在房樑上的女屍,臉色立刻一變,喝問道:「……這是如意夫人?你……是你殺了她?」
南宮珏搖頭說道:「不是——」
話剛出口,原本身在樓梯上的中年男子身形一動,整個人已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南宮珏面前,用空著的左手扣向他的咽喉。
好快的出手!
快到南宮珏差點沒能反應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南宮珏及時橫劍在前,封擋住了中年男子的出手一擊。
誰知中年男子變招奇快,左掌貼著劍鋒掠過,改抓南宮珏的琵琶骨。
南宮珏的長劍也只能再次變招,繼續封擋。
等雙方各自使出三個變化之後,南宮珏就已知道,自己絕非這中年男子敵手
——只要再有兩個變化,自己非敗不可!
誰知那中年男子攻出的左手卻突然收回,招式戛然而止,猶如花落花開一般渾然天成,不見絲毫煙火氣息。
然後他略帶驚疑地問道:「南宮世家的【劍影動八方】……慕容山莊慕容無猜的【流光溢彩劍】,你到底是何人?」
南宮珏憋在喉間的一口氣這才得以吐出,將方才的一句話講完,說道:——我等與人有約,特來此間投棧。這女子並非我殺。」
中年男子微一愕然,還沒來得及再問,通往二層的樓梯口口已傳來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兀自冷笑道:「死者若真是仙都派【一顧勾人魂,再顧奪人命】的如意夫人,憑這年輕人的功夫,又怎能殺得了她?」
話音落處,又有一胖一瘦兩條人影出現在樓梯口,一前一後緩步下樓。
當先一人白髮白須,以錦緞睡袍裹著臃腫的身軀,倒像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地主家翁。
身後一人則是體型削瘦,黑衣蒙面,背負一柄長劍,像是這白髮家翁的保鏢。
那白髮家翁一邊走,一邊望向房梁下懸挂的那具女屍,口中又問道:「老夫之見,不知項捕頭以為如何?」
順著他的目光,南宮珏才發現在那女屍下面,不知何時已多出一個衣冠不整的青年男子,兩隻眼睛卻精光閃閃,用鷹隼般的目光盯著那具女屍。
只聽那青年已緩緩說道:「死者是窒息而亡,到現在約莫已有小半個時辰。看她脖子上的勒痕,應當是被人用草繩從後面勒死,然後再懸挂到房樑上,所以總共有一深一淺兩道勒痕。
至於她被剝去的臉皮,包括被脫掉的衣衫,通通都是死後為之。因為死者指尖雖有抓痕,肌膚上卻無傷口,肌肉也不見因劇痛產生的抽搐和僵硬。
由此可想而知,兇案發生之處,或許並不在這客棧大堂之中,十有八九是死後才被人搬到此處高高掛起,故弄玄虛!」
給出這一結論,那青年又轉頭望了南宮珏一眼,胸有成竹地笑道:「這位少俠適才駕車闖入客棧,口口聲聲說要投棧。以各位的修為,雖然無人理會,但想必也該聽見了。
所以試問這短短一會兒工夫里,他又怎麼來得及殺死武功極高的如意夫人,還剝去她的臉皮和衣衫,最後將屍體高懸於房梁之上?」
聽到這話,在場幾人都是暗暗點頭,無疑已將南宮珏的嫌隙暫時排除。
最先出現的那中年男子微一頷首,問道:「如此說來,這位……這位項捕頭,已經能夠確定,死者果真是與我等同來赴約的仙都派南峰之主如意夫人?」
那青年頓時一愣,似乎有些沒聽明白。
中年男子繼續說道:「本座雖非斷案公差,但依常理推測,兇手之所以要將死者的臉皮剝去,只可能是兩種目的。其一是要掩蓋死者的身份,其二則是要故弄玄虛,以李代桃僵之計,讓我們誤以為死者便是如意夫人。各位可能聽懂我的意思?」
誰知他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已從樓梯口傳來,說道:「這的確是如意夫人的屍體,這一點我可以證明……」
伴隨著聲音響起,一個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也從二樓快步下來。臉上雖然未施妝容,依然秀麗可嘉。
那白髮家翁不禁眯起雙眼,含笑問道:「許女俠何故姍姍來遲?」
紅衣少女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小女子早已歇息下了,陡然聽聞樓下出事,倉促間免不得要梳洗穿戴一番,這才晚了些許。白老爺子何故明知故問?」
說罷,她重新望向橫樑上懸挂的女屍,正色說道:「由於此間沐浴不便,所以昨夜我是打水去了如意夫人的房裡擦身,自然……自然看得明白。眼下這具女屍,的確就是如意夫人,她后腰上的那處胎記,更是做不得假。」
眾人急忙望向女屍的后腰處,果然有一處指甲殼大小的暗紋。
如此一來,結論已經很明確了
——如今被剝去臉皮和衣衫、高高懸挂在橫樑上的這具女屍,正是眾人口中說的、仙都派南峰之主如意夫人。
卻聽那紅衣女子又說道:「至於羅金仙所言,說兇手剝去如意夫人的臉皮,若非是要掩蓋身份,便是要行李代桃僵之計。然而依小女子所見,這或許還有第三種可能……」
說著,她的語調明顯泛起一絲恐懼,緩緩說道:「諸位莫要忘了,當年黃山【浮丘峰】上發生之事……」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是一凜,再無人開口說話。
就連整個客棧大堂,都像是籠罩在了一股詭異的氣氛之中。
對此,南宮珏難免有些摸不著頭腦。
直到此刻,他才有點回過神來,弄清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看來自己是撞上了一樁離奇的兇殺案
——而且還和自己中午的那個噩夢吻合!
他不禁依次望向在場眾人,冷冷問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誰知幾人或沉默、或冷笑,竟是不做理會。
最後還是那衣衫不整的青年反問道:「不知少俠又是何人?深夜來此,又是為何?」
南宮珏只得再次說道:「我已說過多次,在下南宮珏——玉珏之珏,此番前來,乃是與人有約,在此相會。」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投向南宮珏,警惕中隱隱還藏著些許敵意。
那中年男子更是意味深長地問道:「所以少俠也是前來赴約之人了?卻不知是代表南宮世家,還是慕容山莊?」
南宮珏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搖頭回答道:「都不是。」
那青年卻笑道:「好說好說,既然少俠也是來赴約的,也該相互認識認識!」
說罷,他便替南宮珏一一介紹起來:
首先是懸挂在橫樑上女屍,本是仙都派南峰之主、江湖人稱【一顧勾人魂,再顧奪人命】的如意夫人。對此,南宮珏方才已經聽眾人提及過了。
然後是現身與南宮珏交過手的中年男子,乃是終南山有名的隱士,專采天地日月之靈氣修行;其境界之高,據說已近天人,即將羽化登仙。江湖上只知他姓羅,都尊稱他一聲【羅金仙】。
接著是被稱為【白老爺子】的白髮家翁,不但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富商,更是江湖上頗具俠名的大善人。雖然這位白老爺子一直聲稱自己不會武功,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分明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跟在這位白老爺子身後的黑衣蒙面人,則是他花錢雇來的貼身保鏢。眾人只知他有個【穿腸劍客】的名號,卻不知其身份來歷,但想必也是武功不俗之輩。
至於遲到的那個紅衣女子,乃是黃山派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江湖上有名的後起之秀許念卿,一套【飛來神掌】出神入化,被江湖中人稱作【落英女俠】。
待到介紹完所有人,最後那青年才自我介紹道:「至於區區在下,卻非江湖中人,而是黃山衙門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捕快,姓項,名曉光,只管叫我【小光】便是。承蒙朋友們抬愛,送了我一個綽號,叫做【不要命的小光】。」
說罷,他又望了一眼那紅衣女子許念卿,解釋說道:「所以我這個小捕快出現於此,倒不是和各位一樣前來赴約,而是不請自來。
卻是我與這位許姑娘本是舊識,此番聽聞百餘年前黃山【浮丘峰】的離奇往事重現江湖,特意前來湊湊熱鬧,以解心中疑惑。」
這已經是南宮珏第二次聽到【黃山浮丘峰】這五個字,但仔細思索,卻又不知是何往事。
再看眾人的反應,顯然都是為此而來。他不禁問道:「所以各位出現於此,是因為有人約你們前來,要談百餘年前的一樁往事?」
聽到南宮珏這一問,那畫中仙人一般的羅金仙頓時冷笑道:「既然閣下也是應約前來,又何必明知故問?」
南宮珏默然不語
——可想而知,同樣是應約前來,眼前這些人的目的,和自己顯然並不相同。
自己前來這間【如雲客棧】,僅僅是因為江濁浪約了小雨和開欣在此匯合。誰知竟撞見了這麼一幫人,而且還發生了這麼一樁兇殺案。
這究竟是江濁浪的故意安排,還是僅僅只是巧合?
又或者說,約這些人前來的幕後之人,正是江濁浪本欲來此尋求庇護之人?
就在南宮珏思索之時,那江南富商白老爺子已向他投來意味深長的眼光,搖頭說道:「年輕人這話不對……大錯特錯!因為此番約我們前來的,可不是什麼『人』,而是不折不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