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青山嫵媚如是
岳青山陡然驚醒。
他的臉上依然寫滿疲憊,兩隻眼睛也沒完全睜開,但後背已經布滿了冷汗。
他急忙定下神來,回歸到眼前的現實。
對面七步開外,是手持斷劍的小雨,眼神中分明燃燒著一股義無反顧的絕決!
而在兩人之間,是自己隔空駕馭的七柄利劍,整整齊齊懸挂於上空。
周圍,則是兩千多雙眼睛,聚精會神地關注著場中即將開始的這場對決。
顯然,這一戰還沒有開始。
但是,這一戰的結局,岳青山已經看見了!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青山應如是】!
這,就是岳青山半生修鍊所達到的一個前無古人、甚至連古人都未記載過的全新境界
——他能夠在自己的每一次交戰之前,提前看到這一戰的結局!
所以,這個自稱「小雨」的女子並沒有說謊。
七步之內,她的確能夠殺死自己!
也就是說,僅憑自己此刻駕馭的、懸挂在半空中的這七柄利劍,雖然的確能夠擊殺對方,但對方同樣也能擊殺自己!
也就是說,這一戰的結局,分明是同歸於盡!
岳青山不禁吁出一口長氣
——顯然,是自己輕敵了,要對付這個自稱「小雨」的女子,七招顯然不夠!
幸好,這一戰還未開始。
既然還沒開始,那就還有機會改寫結局,甚至推倒重來!
岳青山當即向對面的小雨說道:「且慢——」
可是為時已晚。
就在岳青山「且」字出口之時,小雨已經持劍逼近,踏出了她的第一步;待到「慢」字出口之時,小雨已經踏出了她的第二步!
而高懸在半空中、本該對應落下的第一柄劍和第二柄劍,卻因岳青山打算叫停這場對決,所以並未依照原定計劃落下,從而任由小雨安然無恙地走完了兩步!
七柄利劍,原本就不足以阻止對方擊殺自己
——如今錯失兩劍,莫說阻止對方擊殺自己,恐怕連自己能否擊殺對方都成了問題!
不行,這一戰絕不能繼續!
岳青山急忙再喝道:「停下!」
但迎面衝來的小雨,根本就不理會
——她已經抱定必死之心,哪怕粉身碎骨,也非要捅這位武林盟主一劍不可!
沒有人能夠阻止小雨的決定,就連岳青山也不能!
小雨已經踏出第三步!
上空懸挂的第三柄劍,同樣因為岳青山的叫停,並未如約落下。
三劍未出,岳青山已經絕無可能擊殺這個女子了!
一時間,岳青山心中居然生出一絲驚恐
——這恐怕是他近二十年來,第一次感到驚恐!
怎麼辦?
擺在岳青山面前的,似乎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後退避讓。
可是他深深知道,自己身為武林盟主,方才還大言不慚說七招之內便可擊殺這女子,如今倘若被對方逼得退後躲避,這一戰便幾乎等於輸了。
岳青山當然不想輸,更丟不起這個人。
眼見小雨又踏上一步,離自己只剩三步距離,他情急之下,突然心念一動,意念也隨之一動。
然後,高懸上空的那七柄利劍,已在岳青山意念的駕馭下,化作七道寒光激射而出,徑直飛向場邊觀戰的人群。
他這是要做什麼?
岳盟主「借」來的這七柄利劍,居然不是攻向場中步步逼近的小雨,而是沖著場邊觀戰的人群而來?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只見這七柄激射而出的利劍,已經在場外觀戰的江濁浪面前停下,就這麼靜靜漂浮在半空中
——七柄利劍從上往下,一柄指向江濁浪的頭頂百會穴,兩柄指向他左右雙眼,兩柄一左一右指向他兩邊太陽穴,一柄指向他的咽喉,一柄指向他胸口的膻中穴。
而且這七柄利劍的劍尖,此刻離江濁浪這七處要害不過寸許距離,幾乎已經貼上了他的肌膚。
只要岳青山意念一動,讓這七柄利劍微微往前一刺,立刻便能要了這位江三公子的性命!
這一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莫說是在場群雄,就連同桌的南宮珏和王刀都沒回過神來。等他們看清眼前發生之事,岳青山駕馭的這七柄利劍已然就位,根本來不及阻止救援。
江濁浪自己,同樣無能為力。
莫說他根本就沒料到場中的岳青山竟會突然向自己動手,就算他提前知曉,早已淪為廢人的他,也只能坐以待斃。
岳青山此舉究竟何意?
在場群雄或許看不明白,但岳青山自己知道,他這是急中生智,想出的【圍魏救趙】之策!
面對步步緊逼的小雨,這位武林盟主只能出此下策。
果然,他這一【圍魏救趙】之策奏效了
——原本一往無前的小雨,頓時止住腳步,停在了岳青山的三步之外,怒目相視。
岳青山這才松下一口大氣。
顯然,眼前這個自稱「小雨」的女子,就算武功再高、手段再狠,終究只是江濁浪的一個保鏢。
此刻她僱主的性命已經落到自己手裡,她身為一個保鏢,又怎敢輕舉妄動?
這就是岳青山的對策,而且他顯然賭贏了。
只聽持劍站定的小雨已冷冷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岳青山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也無法回答。
他只是搖頭,嘆道:「認輸吧,你不是我對手。」
小雨咬牙不答,眼中儘是燃燒的殺意。
這一戰分明都還沒開始,憑什麼要自己認輸?
她當然不服!
可是她能有什麼辦法?
岳青山的意思很明顯
——江濁浪的生死,此刻已經被他駕馭的七柄利劍所掌控,只要自己再靠近一步,這七柄利劍立刻就會取了江濁浪性命!
所以小雨不敢動了。
就算她今日這連番苦戰,並不完全是為了她的這位僱主,但如此局面下,也不能因為自己要打,就葬送了僱主的性命。
雙方只能僵持。
因為這個局面,無論是對小雨而言,還是對岳青山來說,都無解。
岳青山以意念隔空御劍,既要防著對面的小雨再次逼近,又要防著江濁浪從自己的劍下逃走。
小雨也不敢繼續逼近,更不敢向對方出手,但又不肯就此認輸。
至於在場群雄,雖不知此戰為何落得如此地步,但看到這般局面,同樣無計可施,只能屏息凝神,靜觀其變。
過了半晌,終於有人打破場中的僵局
——是岳青山座下年輕最輕的女弟子容玉!
眼見師父似乎沒能討到便宜,她忍不住向場中的小雨說道:「家師明明已經手下留情饒你一命,你居然不識好歹?」
小雨沒有理她,繼續怒視對面的岳青山。
容玉見她沒有反應,索性起身離席,一路來到場中,邊走邊說道:「妖女,你要是再不認輸退下,休怪本姑娘心狠手辣,取了你這條賤命!」
小雨依然沒有理會。
容玉氣得滿臉通紅,當即解下腰間金鞭,大著膽子遠遠揮出一鞭,喝道:「給我跪下!」
「啪——」
金鞭正中小雨右腿膝蓋。
早已傷痕纍纍、筋疲力盡的小雨,突然受此一鞭,右腿頓時一軟,整個人都半跪在了地上。
容玉一招得手,不禁喜出望外,揚聲笑道:「你不是挺狂么,現在怎麼不狂了?」
說著,她的金鞭再次揮出,直取小雨頭頂要害!
小雨扭頭避開,但金鞭鞭梢還是掠過她的臉頰,留下一道深深的紅印。
終於,小雨將目光從岳青山身上挪開,冷冷凝視容玉。
容玉被她目光嚇得心中一寒,但想到這女子此刻都已跪在地上,更有師父岳青山在旁,還能把自己怎麼樣?
容玉雙眉一揚,立刻便要揮出她的第三鞭。
看到這一幕,南宮珏和王刀已同時怒罵道:「兩個打一個,要不要臉?」
然而話雖如此,他們卻不敢離席下場
——因為岳青山那七柄明晃晃的利劍,此刻正掌控著同桌的江濁浪的性命。
至於在場的兩千多人,此情此景,也同樣無話可說。
因為要說丟臉,今日中原武林的顏面,已經丟的太多也丟的太大,相比起來,此時場中的兩個打一個,又算什麼事呢?
眼看容玉的第三鞭就要向半跪在地的小雨揮落,忽聽江濁浪沉聲說道:「夠了……」
他的聲音很虛弱,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嚴,竟將容玉震懾,沒敢揮出她的金鞭。
只聽江濁浪已緩緩說道:「簡姑娘……今日之事,用不著你替在下出頭……還請退下歇息……否則,你我之間的雇傭……便到此為止……」
南宮珏也急忙勸道:「你別打了,要打換我來打!」
可小雨還是不肯罷手……
這一戰,明明是這個武林盟主不敢和自己打,而且還用這等卑鄙的手段要挾自己,憑什麼要自己認輸?
這口惡氣,小雨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就算是要死在岳青山的手裡,又或者是被他門下弟子容玉的這邊金鞭活活抽死,她也絕不認輸,更不會罷手!
小雨強忍右膝劇痛,重新站起身來,持劍怒視岳青山師徒。
看到這女子如此決絕的態度,岳青山只能嘆了口氣。
而他旁邊的容玉,眼中更是浮現出一絲殘忍之色,將渾身功力灌注於她的金鞭之上,準備向小雨施以致命一擊。
江濁浪也沒辦法了。
望著眼前制住自己的這七柄利劍,他突然笑道:「好劍……」
話音落處,椅子上的他往前一撲,竟將自己的周身要害,主動撞向鋒利的劍尖!
只要自己一死,岳青山就再也沒有辦法威脅小雨
——如此一來,小雨就算要死,也能在臨時之前替她自己全力一搏,再無任何羈絆!
顯然,江濁浪的這一決定很突然,而且動作也很快,快到一旁的南宮珏和王刀都來不及阻止。
甚至連場中的岳青山也是一驚,根本來不及撤去自己駕馭的這七柄利劍!
要知道岳青山之所以用這七柄利劍制住江濁浪,僅僅只是要以此威脅小雨,並不是當真打算殺了他
——若是這位江三公子一死,又該問誰討要那半部【反掌錄】?
況且江濁浪一死,眼前這個離自己只有三步距離的女子,豈不是馬上就要用她那半截斷劍來和自己拚命?
所以江濁浪還不能死!
然而岳青山這一番裝腔作勢的威脅,此刻分明就要弄假成真了……
一時間,伴隨著周圍眾人的驚呼聲起,江濁浪的雙眼、咽喉和胸膛眼看就要被利劍刺穿!
誰知就在這時,忽聽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漂浮在江濁浪面前的這七柄利劍,突然全部消失!
而江濁浪往前這一撲,自然也就撲了個空,整個人完好無損。
劍呢?
七柄精鋼打造的利劍,當然不會憑空消失,而是被人拿手了
——用手拿走的!
那是一隻肥厚寬大的手掌,寬大如同蒲扇,厚實如同門板,每一根手指都粗壯得像一根胡蘿蔔似的。
由岳青山所駕馭的那七柄利劍,此刻就是被這隻手掌握住那鋒利的劍身,一股腦攥在手裡,輕鬆得就像是抓著一把木筷。
至於這隻手的主人,居然是那個來回遊走於各桌之間,一直都在大吃大喝的那個白衣胖子!
甚至直到此時,他的左手拿著岳青山那七柄利劍,右手之中卻還拿著一整根豬肘,正放到嘴邊吃得津津有味。
這個白衣胖子,居然只用一隻肉掌,就拿走了由【西江月】上的【青山】、兩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岳青山所駕馭的七柄利劍?
更恐怖的是,在場的兩千多名高手,卻無一人知道他是何時出現在江濁浪身旁,又是如何收這七柄利劍
——就連場中的岳青山自己都不知道!
這個白衣胖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時間,在場群雄連同場中的小雨、岳青山和容玉,都已停下手中動作,驚訝地望著這個白衣胖子。
莫非真如江濁浪所說,此人乃是昔日江湖上什麼【十二星君】之中的【豬頭星君】?
面對在場群雄的驚駭,這個白衣胖子顯然沒打算理會,只是繼續啃著他手裡的豬肘,吃得油汁亂濺。
眾人這才有機會看清這個白衣胖子的模樣。
只見他約莫三十七八歲年紀,留著絡腮短須。如今他站起身來,身材竟是異常魁梧,加上滿身堆積的肥肉,少說也有三百多斤的份量。往那兒一站,整個人就像是一座肉山。和旁邊江濁浪削瘦的身形相比,只怕就算是有三個江濁浪加在一起,也不及他一個壯實。
既然江濁浪方才說他認得這白衣胖子,此番又是這白衣胖子出手救下他一命,在場群雄見這白衣胖子只顧吃著手裡的豬肘,只好將詢問的目光紛紛投向江濁浪。
江濁浪卻沒有說什麼。
而且他的神情很平靜,全然不見半點驚訝
——似乎他早就知道,只要自己撞向劍尖尋死,這個白衣胖子就一定會出手相救!
所以問題還是那個問題
——這個三百多斤重的白衣胖子,究竟是何來歷?
沒有人敢開口詢問。
因為僅憑他只用一隻肉掌,就收走了岳青山的七柄利劍之舉,在場的兩千多號人,都自問辦不到!
於是所有人就只能靜靜看著這個白衣胖子繼續吃他手裡的豬肘。
他吃得很香。
可是群雄看在眼中,卻一點也不香,甚至還有一種反胃的感覺……
終於,整根豬肘被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根骨頭。
白衣胖子丟掉吃剩的骨頭,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他今天已經吃了太多東西,哪怕是餓死鬼投胎,此時也該吃飽了。
但他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望著自己沾滿油漬的右掌,微微皺眉。
然後他就用左手握著的那七柄利劍,去擦殘留在右掌的油漬。
頃刻之間,七柄精鋼鑄造的利劍,就在他肥厚的雙掌之間化作一團廢鐵!
但這還不夠……
他居然還用這團廢鐵去擦嘴!
一番用力的搓揉之後,他臉上的油漬也已擦得乾乾淨淨,但肌膚卻並未被利劍割破半分,甚至連鬍鬚都沒斷掉一根。
看到這裡,在場群雄紛紛倒抽一口涼氣,得出了一個結論
——此人的修為之高,分明已至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甚至不在場中那位武林盟主岳青山之下!
試問如此人物,又怎麼可能是無名之輩,又怎麼可能是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什麼【豬頭星君】?
然而細數當世高手,包括【西江月】上的那一十八位,卻怎麼也對應不到眼前這個三百多斤重的白衣胖子身上。
最後,主人席位上的洛長川突然靈光一閃,用顫抖的聲音脫口問道:「尊駕可是……來自漠北,複姓……複姓『尉遲』?」
這話一出,在場的年輕晚輩倒還不覺得怎樣,但稍微上了點年紀的前輩,就像是見了鬼似的,當場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第一反應就是逃跑,有多遠跑多遠!
幸好同桌的龍老仙尊已及時喝止,厲聲罵道:「放屁!老夫會不認得尉遲?」
洛長川立刻醒悟過來,知道是自己想錯了。
此人若非尉遲,那他到底是誰?
當下洛長川急忙起身,向那白衣胖子遙遙行禮,恭恭敬敬地問道:「敢問尊駕高姓大名?」
與此同時,已經趁機退回場邊的岳青山也按捺不住了,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白衣胖子還是不答,而且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
他隨手丟掉已經揉成一團廢鐵的七柄利劍,轉頭看向一旁的江濁浪。
江濁浪也在看他。
兩人四目相交,誰都沒說話。
過了良久,白衣胖子臉上肥肉抽動,終於向江濁浪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然後,他用驕橫的聲音向江濁浪似笑非笑地問道:「三郎,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在外面闖了禍,要哥哥來替你收場?」
江濁浪不動聲色,臉上也不見絲毫表情。
當下他只是淡淡說道:「多年未見,二師兄……又長胖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