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先善
浦母正半臥在榻上,身邊的丫鬟正為她捶著腿,見阿珠帶著浦襟三來了,浦母連忙吩咐旁邊的人打起帳子,將她扶了起來。
浦襟三就著下麵人遞上來的一把雞翅木圈椅坐了,恭謹地端正坐了,問浦母道,
“母親,這幾日天氣涼了,夜裏睡得還好嗎?”
浦母精神尚佳,阿珠帶到了浦襟三,便走到她身邊,浦母笑著拉住阿珠的手道,
“阿珠天天晚上都守著我,郎中開的湯劑也日日不落地服著,這幾日已經好多了,隻是近來事情多,少不得多費費心。”
浦襟三聞言也看看阿珠,她臉上的紅腫已經淡了,但還是勉強可見,他想著待會要吩咐侍墨送藥膏去,聽了浦母的話,便點點頭,房中寂寂無聲,浦襟三也覺得尷尬,接口問道,
“哥哥呢?好幾日沒見了。”
浦母也是歎了口氣,旁邊的阿珠連忙上前為她撫著背,浦母笑看了她片刻,才說,
“維鬥近來也不知在忙些什麽,總是見不到影子,罷了罷了,生意場上的事我也不懂,不說他了,你呢,近來可好,書讀得怎樣了?”
浦襟三隱隱覺得浦母房中有些變化,暗自摸著手下的圈椅,四下看著,聽見浦母問他,沉穩答道,
“溫習得差不多了,就等著鄉試的最後一場了。”
浦母點了點頭,說道,
“…讀書是第一要緊的事,你隻要好好讀著,為浦家掙個功名便行了,我也不強求什麽,以前維鬥就是被逼得太狠了些,現在一點也不喜歡讀書了…”
浦襟三是知道的,自家兄長才十二歲就一舉考上了童生,不可不謂天賦英才,後來浦母指了數個長者來家中教習,浦維鬥的心就漸漸懶了,後來幹脆放棄了鄉試。
有浦維鬥的例子在前,浦母也並不太逼浦襟三,不過總是念叨著是因為他自己想著爭取功名,才又走了科舉這一條路。
見浦母提了這段往事,浦襟三心裏卻有一分異樣的感覺,他暫且壓住,少不得點頭稱是,又安慰道,
“我和哥哥性子不同,哥哥雖然不愛功名,但他的學問是夠了的,在城中誰不稱讚?生意又做得風生水起,也算有成了。”
浦母也明白這個道理,先輩留的產業總要找個人繼承,浦維鬥雖然於功名無欲,但留下來打點府中上下事宜也未嚐不可。
府中人雖不多,但偌大府邸,留下的奴仆都是忠心可信的,總要給人口飯吃,不能輕易驅走,光這一項,開銷也可觀,若不是浦維鬥經營有道,早就入不敷出了。
既想明了,浦母也不多言,隨口念了兩句,
“維鬥啊,既是兄長,就是天生的勞碌命,還好有個你,喜歡靜些的東西,我身邊有你們這兩個人,也算是夠了…”
浦襟三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隻裝聽不見,浦母說完了,又讓阿珠將手插進頭發裏輕按著頭皮,阿珠也算是手法嫻熟,不多時,浦母就舒服地歎著氣道,
“…淨說維鬥,也該說說你了,你身邊要是有阿珠這麽一個貼心的人,我也能放下心了,我尋思著待你鄉試完了,就讓阿珠陪你上京,一路照看你…”
阿珠聽老太太提到了自己,羞紅了臉偷偷看著浦襟三,浦襟三卻沒有發現她的竊喜,臉上有些冷了,想了想說道,
“阿珠要是跟我走了,沒有人來服侍您怎麽辦。”
浦母微微笑著,愛憐地看了阿珠一眼,
“說實話,阿珠就像是我的半個幹女兒,要她跟著你,我也不舍得,罷了罷了,這事暫且這麽定了,有什麽以後再說,中秋的事,你想得怎麽樣了?”
浦襟三尋思浦母想做得熱鬧些,不過就是依往年的例子,何故特意叫他來,於是不解地問道,
“不是照往年捐份錢豎個燈樓嗎?”
浦母笑著擺擺手,神秘地笑道,
“今年不同,你要進京趕考,維鬥年紀也大了,我想趁這個機會,把排場做大些,辦個詩會,再請些官家小姐來,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浦襟三聽了頭也大了,連忙苦笑著阻止,
“母親,哥哥的眼界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官家小姐哪個不是嬌生慣養的,我們卻是供不起。”
浦母一聽卻略微生氣起來,她歪著身子道,
“我們浦家好歹也是滁州的大戶,祖上也算官宦世家,怎麽配不上?男大當婚,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兩年把你哥的婚事辦了,還有你,也逃不了。”
浦襟三聽浦母已經有意要為自己安排親事,唯恐自己娶了不如意的妻子,又知道浦母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也不敢再惹怒她,忙扯開話,
“對了,母親,你剛才說中秋節的事,可是那日我正要參加會試,恐怕趕不上。”
浦母臉色稍稍緩和,又吩咐阿珠拿了幾張紙來,遞給浦襟三,說道,
“前兩日我就已經叫了劉掌櫃來商量了,無非就是燒鬥香、樹中秋、點塔燈、放天燈、走月亮、舞火龍,我預備著出五十兩銀子做得大些。”
浦襟三細看著手裏的各項支出,心裏覺得開銷大了些,但畢竟母親年歲已高,還是順著她的意,讓她開心些,所以盡管心裏不太痛快,也不反對,反倒和浦母對起上麵的賬來。
“ 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蘋果,合意餅…這些點心不算貴,也拿得出手來,隻是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這幾樣卻太奢侈了。”
浦母聽著有理,點了點道,
“劉掌櫃是照著我的意思擬的,我眼睛不好,也懶得看,你幫我對對,不好的就去掉,阿珠,幫著看看。”
阿珠在旁邊應了,拿了筆墨走到浦襟三身邊幫他對著菜單,一邊看著一邊挑選,浦母見兩人湊在一處頗親密的樣子,臉上的笑意也深了。
不多時,浦襟三就對好了賬,仔細核算了一下,減了幾樣東西,省了近十兩銀子。
浦母聽他說了,也高興起來,又叫旁邊的人把東西給劉掌櫃送過去,阿珠卻上前在浦母身邊耳語了幾句,浦母叫住了派的人,笑著揮手讓她送了。
浦襟三見事情辦完了,已經過了一個半時辰,都要到午時了,心裏惦記著藕初還在房裏等著他,自己又不願意和浦母多待,說話間就有意起身向浦母告別,浦母卻不急不慢地說,
“急什麽,等阿珠回來再說,先過來幫我沏壺茶。”
浦襟三隻得上前去了,茶葉還沒泡開,阿珠就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施了個禮道,
“夫人,東西交好了,劉掌櫃說他會照著辦,請夫人公子放心,還有,廚房的人已經做好了飯菜,在門外侯著,問太太想在哪裏吃?”
浦襟三心裏一驚,想來今日是不能早些趕回去了,正想趕著離開,浦母卻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圖,叫道,
“趕著去哪?就陪著我在這吃,哪兒也不許去,阿珠,叫他們進來,給公子布筷!”
阿珠高興地應了,攔著浦襟三低聲道,
“老太太難得心情好些,你別拂了她的意。”
軟硬兼施,浦襟三又一貫孝順,隻得心裏五味雜成,懷著對藕初的愧疚不安地坐下了,阿珠手裏拿著牙箸,挑著他素日愛吃的菜往前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臉的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