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夕月(上)
今日是中秋，我早早地到明珠那兒去，預備幫她打扮一番。
昨日本來要帶她去見雲深，雲淇，不過看門老方知道了，又感激地過來連連道謝，我隻得帶著他們去見了秦老爺。
既然帶走了明珠，又要去拿些她的鋪蓋之類的東西，竟也忙忙碌碌的，等到諸事完備，已入夜了，我禁不住疲勞，連臉也沒洗幹淨，倒頭合衣睡了。
今日既是私下的小聚，秦小姐特意吩咐了大家不必顧忌，打扮得喜慶些，我便穿了一身雙蝶鈿花縐絲長裙，又簪了燒藍點翠的珠釵，新折的碧色菊花插在另一邊，也好應景，我總覺得耳壋墜得耳朵疼，所以隻是往手上綰了一個碧玉藤花手環。
明珠第一次見人，不能太寒酸了，我思來想去，把櫃裏的一件如意雲紋煙羅衫取了出來，顏色討喜，而且也規矩，明珠年紀尚小，不必穿得太沉悶了。
至於首飾…她還未及笈，我挑來選去，還是拿了一對雲腳珍珠卷須小簪並一個白銀雙扣鐲子，看起來素淨可人，這樣也差不多了，我滿意地把這些收好，又拿了眉墨，鴨蛋粉之類的，一起包好去找她了。
明珠住的離我不遠，不過一箭之地，到了房前，門卻是虛掩的，我便推門進去，她已經醒了，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盯著房裏的擺設，我放下手裏的東西笑道，
“明珠，怎麽起得這麽早，起來也不披件衣服，小心著涼了。”
她看見是我，高興地叫了起來，
“仙…明菱姐姐，你來啦！我好想你啊！”
我忍不住笑道，過去幫她脫掉身上的衣服，看見她身上瘦可見骨，心疼地說，
“怎麽這麽瘦，到了這裏可要好好補補。”
她樂天的性子和雲淇卻頗像，隻是不如雲淇懂事，朝我吃吃笑著，也不說話，又見我幫她梳妝，也乖巧地動也不動，把裏麵的中衣穿好，又不斷地上下撫摸。
我把衣裙展開，笑著問她好不好看，她看得兩眼發直，將手指含在嘴裏，不住地點頭，想必她也從沒這樣打扮過。
我沒來由一陣心酸，也不逗她了，把衣服給她套上，又讓她站著，把衣襟裙擺都理好了，仔細一看，略寬大了些，於是又把腰上的刺繡帶子係緊些，這樣看著，才合身些。
衣服理好了，我又拿出梳妝的東西，明珠仍好奇又怯懦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對我笑道，
“…明菱姐姐…好奇怪…”
我不解其意，詫異地問道，
“穿起來不舒服嗎？要不要換一件？”
她嚇得連連擺手，結結巴巴地說，
“…不，不，不，太好了…我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
在小廚房打下手能有什麽好衣服穿，不過是磨得破爛的油汙粗布，我鼻子一酸，連忙安慰道，
“你現在是明珠，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忘了吧…”
她順從地點了點頭，睜著眼睛看著我，我讓她閉上眼，她問也不問，馬上就閉上了雙眼，和順地令人心疼。
我幫她洗幹淨了臉，又敷了一層薄薄的鴨蛋粉，添些胭脂好為她增些血色，她的眉毛卻生得極好，我隻是幫她稍稍描畫就停下了手。
番鏡是稀罕物，秦府裏也隻有秦小姐和秦老爺有，所以我用銅盆盛了水，讓她看看，她驚奇不已，欣然接受了，接下來是梳頭，我想了想，幫她挽了個分梢垂髫半螺髻，又把簪子，鐲子戴上了，這樣一打量，才覺得舒服合眼些。
打扮完了，估摸著雲淇，雲深也該起身了，幹脆就帶著明珠一起去吃早飯，明珠跟在我身後走著，還不時用手摸著頭上的發簪和衣服，鐲子，一臉的新鮮。
到了吃飯的地方，果然兩人都在，她們一見明珠，都好奇地過來看，雲淇更是拿了一塊艾窩頭迎上來塞到明珠手裏，明珠看得愛不釋手，我便輕聲說，
“吃吧，我不過去，雲淇給你的，你就放心吃。”
雲深也拉著她一起坐在桌前，把早點茶水都移到她麵前，明珠先是局促了一陣，終於忍不住，畢竟餓慣了，拿著幾塊糕點就大口吞咽起來。
雲淇在一邊目瞪口呆，還是雲深反應快些，連忙把甜湯倒了一大碗給她配著，她吃了八九分飽才感覺有些不對，放下手裏的東西，羞得滿麵通紅。
雲淇和雲深又是一通安慰，許久她才慢慢抬起頭來，雲深機靈，就拿了一些府裏的趣事和她說，三人漸漸地熟絡起來，我看著也欣喜不已。
明珠年紀比雲淇還小些，隻有一十二歲，算是暖香閣裏最小的丫鬟。今日雲淇一身暗紋妝花薄羅衫子，雲深則是散花彈墨的裙子，三人坐在一起，雲深最秀氣，雲淇次之，明珠雖然麵目普通些，但打扮好了，也覺得相襯。
三人聊了一陣，秦小姐也起身了，昨日受是傷不算重，包紮好了傷口，休息了一夜氣色也好多了。
今日她一身金刻絲蟹爪菊花綾緞逶地長裙，比肩下的片擺也是金線繡的，綴著細碎的琉璃珠子，頭上一個端正的高髻，一套金燦燦的千葉牡丹頭麵，再加上細致的妝麵，愈顯身份高貴，惹人讚歎。
想較之下，旁邊的抱雲隻是在素日常穿的月白襖裙外麵加了一件青緞掐牙比甲，頭上隻插一把角梳，身上也沒什麽飾物，卻打扮得比我們都素淡些。秦小姐笑著走過來，問道，
“這麽早就吃早點了，是怕晚上我餓著你們嗎？”
雲淇搶先回道，
“才不是呢…我是想早些吃完…空出肚子來晚上好好吃一頓…”
後半句話她說得小聲，但眾人都知道她的性子，也猜得八九不離十，都暗自嬉笑起來。我看向明珠，正想走過去和她解釋一番，卻發現她拽著裙上的帶子，一直直勾勾地盯著秦小姐。
我本來以為她看的是秦小姐的裝束，也不驚奇，隻是她的眼神越來越奇怪，甚至，有幾分恐懼，我想起她昨日和我說的話，
“那個黃衣服的姐姐很奇怪…”
明珠到底看見了什麽，我也沒了取笑雲淇的興致，悄悄把她拉到一邊，低聲問道，
“明珠，你怎麽了，看到了什麽？”
她猶豫了半天才躡嚅道，
“看不清…紅色的影子…黑色的影子…好可怕…好可怕…”
我看她害怕地幾近失控，擔心引起眾人的注意，連忙把她摟在懷裏，擋著眾人的視線，一邊安慰她，一邊憂心。
她到底看到了什麽…秦小姐…究竟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