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承德
抱雲已經除掉了螃蟹身子裏麵的肚臍腸子一類的穢物,這才用叉子勾著挑著,裏麵的肉一一落在碗裏,抱雲手裏的螃蟹肚殼也變得透亮起來。
不多時,整個螃蟹都已經剔透了,抱雲正要再剝一個,秦小姐擺擺手,讓她不必再動,說著,抱雲便就著旁邊高幾上的一盆水用香胰子洗淨了手。
秦小姐先笑著看她,又把白淨的螃蟹殼擺在青瓷盤上,望著我笑而不語,我心下一動,便試探地開口說,
“玉筍蘇湯輕盥罷,笑看蝴蝶滿盤飛?”
秦小姐見我猜對了,笑意愈深,又讓抱雲往蟹肉碗裏盛了熱熱的白血湯,把肉湯攪勻了,一邊舀著一邊對我笑道,
“看來果然文墨頗通。”
我有自知之明,所以羞愧地連連擺手,因為還有他人在,所以也不能太放肆說出不該說,隻是道,
“…奴婢懶散慣了,這些不過是平日偶然看到了,覺得好玩,隨意記著,好說說嘴。”
秦小姐也知道我的顧忌,便不多說,但旁邊好像有人拋了一個冷冷的眼光過來,我轉頭去尋,眾人都埋頭吃著剝著手裏的螃蟹,看不出什麽,我晃晃頭,恢複了正常的樣子,也許隻是我太多心,出現了幻覺罷了。
溫好的桂花酒已經送上來了,我嗅了嗅,氣息香鬱而酒味味淡薄,待秦小姐倒好了,就先給了明珠一碗,她小心地捧著喝完了,意猶未盡地咂咂嘴道,
“好甜,就像蜜水一樣。”
我見她溫順又瘦弱不堪,愈發憐愛,不斷地往她碗裏夾菜,希望她能多吃些,早日長好,雲淇剛掰完一個螃蟹,吃幹淨了,看到我的樣子,隔著位置就頑皮地叫了起來,
“明菱姐姐,你好偏心,都不幫我夾菜。”
旁邊雲深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你這樣子,恐怕明菱姐姐用雙手都夾不及呢!”
席上都笑了起來,旁邊明珠卻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在這樣的好日子隨便哭泣畢竟不詳,我擔心眾人掃興,來不及問她原因,連忙向席上搪塞道,
“怕是剛剛吃魚,刺卡了嗓子,我帶她出去看看。”
秦小姐點頭應予了,我連忙拉著她離了席,往外麵走了,直到走遠了,確認眾人都聽不見也看不到了,才屈身撫著她的臉關切問道,
“出什麽事了?哪裏受了傷?”
明珠已經哭得抽抽噎噎,隻知道跟著我,聽我發問,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
“…不…不疼…那個姐姐…她的眼睛…好可怕…我好怕…”
我想起她的眼睛和眾人不同,看見的東西分外奇怪些,這麽一想,心中大異,連忙安慰著她,待她平靜了些,又柔聲問道,
“告訴姐姐發生了什麽好嗎?你說的那個姐姐是誰?你看到了什麽?”
她揉著眼睛緩了良久,才餘悸未消地說,
“…是…雲深姐姐,好可怕,她看著你的眼睛,紅紅的…像流血一樣…”
聽著她的話,我也覺得一陣發慎,想了半天,覺得不能全信,明珠的眼睛到底能看到何種情況,我仍不清楚,是人心,還是鬼怪?她看到的,到底能信幾分?
雲深畢竟還沒有做些什麽,現在即使我想動手,也無憑無據,就算我可以設計,她卻還沒有做出我無法原諒的舉動,不能因為明珠看到了她的血紅眼睛,輕易驅走了她,至少那日,我相信她是真心悔改了的。
再說,我又怎麽讓別人相信明珠的眼睛不尋常呢,若是貿然說了,恐怕除了秦小姐,所有人都會把它當做一個笑話,更有甚者,就算在我們身上安一個蠱惑人心的罪名也未嚐不可。
不知心思轉了多少個彎,思來想去,我意在按兵不動,於是又安慰了明珠一番,再三囑咐她不能和別人提她看到的東西,又幫她將臉上的淚水擦淨了,不過多了一層疑心,裝作無事,仍帶著她回去了。
回去時大家也權當刺卡了喉嚨,並未多問,又吃了一陣,眼看天色晚了,方收了席,各自分了些糕點,站在壽客堂外看了會月亮,祈完了願就各自回去洗漱歇息了。
雖是新釀的桂花酒,但一壺下肚,還是不勝酒力,喝得微醺,已經洗漱完了,但隻覺得酒氣上湧,衝得頭腦很是清醒,又見投進來的月光極其柔和,我還是忍不住披衣出來望月。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中秋之夜的月亮如同曲港跳魚,圓荷瀉露一般溫潤清冷,隻是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惠姑,現在可到了滁州,是否一切安好,叢蕪,你現在又在何處?
酒後的人分外傷感些,冷冷的風吹得頭疼,我止住念想,暗自感歎了一番,覺得身子軟得無力,還是回房熄了燭火睡下了。
………………………
一夜好夢,倒是難得睡得香甜,起床時也覺得身上舒暢,今日天氣涼爽,我起得早些,便在暖香閣裏先逛了一圈。
明珠還睡著,雲深也好,就是雲淇吃多了螃蟹,嚷著肚子疼,抱雲已經為她拿了幾丸藥喂她服下了,我進去看了,剛剛睡下,秦小姐今日也起得早,抱雲說她正在木樨居裏看著新開的淡綠醉肌絲,折著頑。
我順路到木樨居去,果然遠遠看著秦小姐站在那兒,神情恬淡,四周的淡綠花骨朵襯著她一身紅衣,添了幾分嬌豔,我也不願過去打擾她,就自顧自地站著,隱隱可嗅著那邊傳來的馥鬱香氣,也覺得心迷神蕩。
我正安適地走著,突然發現秦小姐身子一僵,仿佛看到什麽可恨的東西似的,眼光帶著三分怒意看向一處,我心裏緊張,連忙撥開花枝走上前去。
順著她的目光,一個囂張的女子笑臉在遠些的地方一閃而逝,隨即借著樹枝的掩護快速遁走了,我辨著她的身影裝束,覺得頗熟悉,連忙拉著秦小姐的手急切問道,
“是誰?她做了什麽?”
秦小姐看來沒想到我會突然出現,稍稍有些不自然地脫開了我的手,沉默了片刻才蒼白著臉開口道,
“…是流雲,她對我說…”
正在此時,不知何處來的一個小廝卻突然闖來,一把撲倒在我們腳前,顫著身子大聲叫道,
“小姐!老爺發了一夜的脾氣了!屋裏的東西都被摔幹淨了,管家實在沒辦法了,請您快過去勸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