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錦屏人(上)
浦襟三依郎中的法子去找兄長討金鑲玉盒,不巧浦維鬥出門去了,浦母的病耽誤不得,下人又不知道各物的置處,浦襟三也不猶豫,屏退了奴仆把門一關,自己就在庫房裏找起來了。
府中的庫房一向是浦維鬥管理,裏麵無非都是些值錢的古玩畫軸,浦父在世時收藏的,還有幾把古舊的箏,是兄長留心收的,浦襟三看到了這些東西,心下卻感慨起來。
說起來浦維鬥生性散漫,寄情老莊,向往隱士生活,最受不了拘束,但卻為了浦母甘願日日浸淫在銅臭裏,這麽多年來性子也磨軟了不少,但唯有一件事情他還放不下,便是他一直以來的夙願——找到一個善於鼓箏的知己。
所以隻要有機會,浦維鬥總會買下遇到的最好的箏,這麽些年來也集了十餘把,隻是可惜他心中的知己卻仍未出現,浦襟三對自己兄長又敬又愧,歎息幾聲把這些東西一一收好。
再找旁邊的幾個箱子,一打開,竟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不值錢的瓷瓶,浦襟三愣了片刻,狐疑起來,又馬不停蹄地把剩下的箱子都打開細看,無一例外,攏共也不過原來的二十分之一,而且還都是些殘破的,不值價的東西。
浦襟三知道自己兄長最是穩重,如今竟然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不得不引人懷疑,但出於對浦維鬥的信任,浦襟三定了定神,也不聲張,隻說沒有找到,又把庫門鎖好了,嚴領旁人不得進入,自顧自地趕到浦維鬥的陶然居去。
仆一進門,浦襟三就暗覺不對,兄長雖然對金銀之物不上心,可畢竟是浦家大公子,屋子裏不說富麗堂皇至少也是闊朗井然,但浦襟三目之所及,竟然紙窗木榻,儼然一股寒酸氣息,屋子裏空空蕩蕩,連件像樣的擺件都沒有。
浦襟三自然不會認為浦維鬥有心節儉,他呆了半晌,不確定地摸了一把眼睛再看,依舊如此,他又驚又怕,順勢倒在近門的杌子上,陳舊的杌子“——吱呀”一聲,浦襟三往身下探去,眉頭頓時緊緊蹙起,
——黃楊木?自己的判斷不會錯,浦襟三細細觸著,冷不丁想起浦母房裏的圈椅,心裏一動,倒把兩件事連了起來,母親房裏的雞翅木圈椅被換成了鐵力木的,兄長房裏的廮木東西則幹脆變成了最廉價的黃楊木,庫房的東西也不見了,家中出了什麽事了嗎?
是生意場上的嗎?兄長也無需瞞我至此,那麽,還有什麽地方需要用到這麽多的銀錢嗎?
門外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浦襟三仰起頭,眼光灼灼地看向門口,外麵的人緩緩推門進來,正對上他的眼,不由得一愣,而後溫和一笑,帶著一絲苦澀,
“啊,夢白,你來了。”
正是浦維鬥,浦襟三起身讓他進來,把門掩好了就忍不住問道,
“…哥哥…你…”
浦維鬥慘然一笑,按下浦襟三,兩人相對坐下,浦維鬥先環顧了四周一番,慢慢轉臉輕聲說,
“你入京的行李已經備下了,你想好何日上京了嗎?”
浦襟三強忍疑惑,應聲答道,
“大約就是這幾天,全憑哥哥做主。”
浦維鬥又是一笑,輕輕點著手下的椅把道,
“依我的意思,進京宜早不宜遲,就三日後吧,我和母親看過了,倒是個出行的黃道吉日,兒行千裏母擔憂,她雖舍不得,但關乎你的前程…”
“哥哥!”
浦襟三再也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沉聲說道,
“…母親何時跟你說過?你還要瞞我到何時,你看看你屋裏,”
說著,浦襟三起身指著滿滿當當的八寶架,對著浦維鬥痛心說道,
“我雖不管事,真貨贗品還是分得出的,還有母親房裏的,庫房裏的,那些東西,到底去了哪裏?!”
浦維鬥先是略有些詫異,而後很快鎮定下來,他泰然自若地雙手交握,淡然說道,
“…是我疏忽了,忘了你不止是個文弱書生…”
“哥哥!”浦襟三又是一聲歎息,上前緊緊按著他的肩膀道,
“你疏忽何止是這一點?我是你的親弟弟,有什麽事不能和我商量著說,為什麽要一個人扛著?”
浦維鬥對上浦襟三真誠的眼睛,終於不再若無其事,但他思慮良久,狠心抹下浦襟三的雙手,臉也不自在地轉向一邊,
“是的,你是我的親弟弟…”說著,他猛然抬起頭咬牙道,
“所以我知道那件事時才這麽後悔,我竟然…竟然…還要你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