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憶如是(上)
終於要走了。 浦襟三不知哪裏來的感傷,立在船頭連連歎氣,現下清晨,江麵上水霧彌漫,涼氣襲人。 不過是先登船看看,送行的人和浦母親允的惠姑都還沒來,但有一人,卻是得在無人時偷偷地來。 浦襟三心有所感,抬頭遠眺,一隻小舟從另一邊緩緩蕩來,綠水紅槳,垂柳畫舫,明明隻有一點兒擊水的輕音,響在浦襟三耳裏,也成了曲婉轉動聽的江南小調, “涉江芙蓉,蘭澤芳草,將欲采之,荇菜茂矣,侯我來之,佳人何處?見之東牆。” 漸漸近了,船頭一人,修身長立,紫衣皓首,浦襟三不禁想起了那日惠姑說的故事,書生和花修的初見就應該是在這樣好的景致裏。 陶醉之下,浦襟三眼裏的藕初似乎也成了一支紫蓮,浦襟三覺得有趣,細看之下,卻發現那紫蓮顏色愈深,花絡上竟隱隱有血色流動。 浦襟三滿腦子的癡想立刻被打破,他大驚之下,幾乎被自己的想法震蕩到江水裏,浦襟三連忙吐氣平緩心情,好歹在小舟近時恢複了常貌,殷勤地伸手挽住跨過來的藕初,臉上擠出一絲笑來, “藕初,一路還好嗎?” 說著,悄悄看了看藕初,沒有半分異常,不過是自己多想了,浦襟三自責不已,心裏卻仍有一點疑惑, ——剛才看見紫蓮時,那種骨子裏的恐懼和恨意幾乎席卷了他全部的思緒,但眼前的人,是藕初,是自己認定的藕初,恐懼或許曾經有一點,但何來的恨意? 浦襟三還欲深想,那種久違的頭痛就立刻讓他難忍地痛呼出聲,夢裏的蓮池,“段緒,段緒”,那個冰冷的聲音…逼得他抱頭蹲下身痛號起來。 藕初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異常,一把抓住他的手,又被浦襟三掙脫開了,藕初一挑眉,一個翻身把浦襟三的頭圈在臂彎裏,先用法術製止了他自虐的舉動,接著便用右手在自己眉間引出一息黑霧來,緩緩將之注進浦襟三的頭頂。 果然浦襟三慢慢停下掙紮,片刻之後藕初鬆開手,他就慢慢滑下身子攤在船頭。 藕初低頭看了看昏厥的浦襟三,慢慢蹲下身伸手撫去他額上的冷汗,紫色的眸子起了血霧,一向沉穩的臉上竟出現了疑似擔憂的神色,她就這樣把浦襟三的頭放在自己腿上。 過了一會,她靜靜抬頭看向兩隻船上目睹一切被驚得說不出話的船家奴仆,本來已經慘無人色的眾人被她那樣怪異的紫紅色的眼睛一看,頓時有幾個大膽的驚叫道, “妖…” 話未脫口,藕初眼色一凜,快速掃去,前麵的幾個人全一翻白眼,商量好了似的暈倒在地。 後麵幾個僥幸沒和藕初對視的,正想逃跑,藕初卻從身上散出幾絲黑霧,這些黑霧如有實質,簡直像長了眼一樣紛紛纏上那些人的身子,他們甚至來不及喊一聲就一個接一個癱倒。 江麵上的霧氣還沒有散去,輕飄飄的水霧和沒有收回的黑霧纏繞在一起,緩緩飄蕩在四周,船上到處都是昏厥的人,東一個西一個地歪著。 藕初就坐在這無比詭異的地方,同樣毫無知覺的浦襟三枕在她膝上,這隻船就這樣無風自動,一點點駛離滁州碼頭。 送行的人,還沒上船的人的呼喊陣陣傳來,藕初隻是低頭一下下地理著浦襟三的鬢發,不去理睬,仿佛這個世界隻餘兩人。 聽見惠姑急切的喊叫時,藕初皺起眉來,然而片刻她卻俯在浦襟三耳邊細細說話,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不讓他們來好不好?就我們兩人…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說到最後,藕初竟然發出了類似嗚咽的聲音,可惜船行得遠了,惠姑急得跳腳也無濟於事,江麵又平靜得如同一聲歎息。 …終於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