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韜,我祝你幸福
許寧染把車子停在公寓樓下,眼神往旁邊一晃,看見陸韜的黑色牧馬人在不遠處的車位上停著。
他來了。
她沒有急著下車,坐在駕駛座上,打開車窗,點燃一支細長的煙,吸一口,看著它在指間慢慢燃燒,煙灰垂下長長的一段。等煙燃完了,她關窗,下去,鎖車,乘電梯上去。電梯里的鏡子明晃晃的,反射出一張蒼白的臉。
打開門,陸韜半躺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翻她最近的書稿。
許寧染最近忙得厲害,書稿推進很慢,但看得出來,書里燕晚和鐵如沁的感情已經走到了分歧的前夕,凄厲得像一條繃緊的線。
見她進來,陸韜有些不安地坐起,眼前的許寧染讓他有點陌生,細長眼線,凌厲紅唇,長發一絲不苟地盤起,羊絨大衣裹著套裝,細細閃爍的鑽石耳釘和高跟鞋,他的心恍然像割裂了一瞬,好幾年前,最初見到許寧染,她就正是這樣,美麗耀眼,遙不可及。
寧染甩掉高跟鞋,脫掉大衣,放下頭髮,淡淡地說:「你來了。」
不是「你回來了」,而是「你來了」。
陸韜微微皺眉,看看鐘表,已經晚上八點多,他放好書稿,走過來幫她理好頭髮,一邊淡淡地問:「你最近很忙?」
「嗯,很忙。」寧染並沒有多解釋什麼,換好家居的鞋子,回頭問他:「你吃飯了嗎?沒有的話,我煮碗面。」
他們這樣的對話,這樣的動作,自然得彷彿一對年輕的夫妻,彷彿接下來的一天天,一年年,都會這樣平靜而溫暖地度過。
陸韜微笑著搖搖頭,說:「我在廚房裡煲了湯,給你盛一碗。」說著,自顧自進了廚房,盛一碗滾熱的鴿子湯出來。許寧染柔順地接了勺子,就著他的手喝一口,香氣四溢,瞬間驅散了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
「又抽煙了。」陸韜湊近她的頭髮輕輕一嗅,皺眉。許寧染尷尬地笑笑:「壓力太大,壓力太大。」
他們一起往舒適的沙發上坐下來,陸韜隨口說道:「奶奶生病了,我在南山照顧,昨天才好轉一些。你呢?說說,最近在忙什麼?」
許寧染於是一邊喝湯,一邊把蘇顏離境、事務所亂成一團的事細細告訴他,陸韜在旁邊一邊聽,一邊用手指繞著許寧染的長發玩,這是他習慣的小動作。
喝完了湯,也講得差不多了。許寧染為兩人都換一杯熱茶,窩在沙發里繼續聊天。好像兩人只是各自分頭去旅行了一段,對這一段發生的事情,卻都絕口不提。
「給我講個故事。」許寧染笑著要求,像小孩子耍賴。在一起這幾年,她這樣耍了多少賴陸韜都記不清了,反正,從一開始一臉懵-逼,到現在故事張口就來,都是拜她所賜。
「你想聽什麼?」他縱容地笑。
「就講講你的初戀。」寧染蹭蹭他胳膊:「我都問了幾年了,你就是不告訴我。」噘著嘴,很是委屈的樣子。
哪個男人不知道,在現女友面前提起前女友,根本就是找死,別管她跟你怎麼保證她不介意、不吃醋、不胡鬧,絕對不要相信!那都不!可!能!
但是,在寧染眼神的堅持下,陸韜終於點了點頭。
最近,他對寧染的遷就和寬容比任何時候都多,幾乎有求必應。連陸韜自己恍然間回想,都吃了一驚,發現原來他已經為了愛這個女人,改變這麼多。
初戀故事一般沒什麼新意。
年輕的男孩女孩,情竇初開,沒有天平稱量、也沒有尺寸束縛的情愫,就像剛剛學會飛的小鳥,還沒有觸到雨水冰冷,也不必知道風的規則,只有新鮮的心動。很多人說,初戀是一個男人最難忘的。其實,那並不一定因為他最愛她,而是那是一份天真的自由。
初戀的時候,陸韜自由比較少。源於他有個強勢的女朋友,陸韜至今說起當初女孩子用過的小小心機和手段,什麼黑他社交賬號啦、查他簡訊啦,都忍不住微微皺眉。他說,自己曾經非常討厭這一點,非常討厭,說完看一眼許寧染,這個忠心表得還算可以了吧?
許寧染卻捧著杯子,笑著說:「其實我覺得,那種曾經很討厭對方某一點,卻還是想要跟她長長久久走下去的感情很美好呀。一定是非常喜歡那個人,所以即使受了傷,也想要忍下去。」
陸韜一時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很想說:許寧染,其實你這樣隔岸觀火、把我當故事看,我也很不喜歡。我喜歡你跟我一起傻乎乎地活在同一個故事裡,不是像一個冷靜的作者,想怎麼定義我就怎麼定義我,想給什麼結果,就給什麼結果。
但是他忍住了沒說,伸手輕輕一彈她的腦袋:「傻子!今天精神這麼大,睡覺吧。」
許寧染還是笑著,躲開他的手,從椅子上蹦起來伸伸懶腰,笑說:「得了吧,我哪有你那麼好運,還有四千字明天等著交稿。」
「那你還坐這兒聊閑天!」陸韜簡直無語:「你又想熬夜是吧!」
「好了好了,就這一次!」許寧染過去揉陸韜的臉不准他生氣:「你先睡吧,我等會兒來。」
「那我陪你。」
「不行!你坐在這兒,我會分神,就更寫不完了。」許寧染把他往卧室推,直接推到床上,掩上房門,就去了書房。
陸韜躺在床上,本來想躺著等許寧染寫完,但是他最近其實心力交瘁得太厲害,不到十分鐘,看著門縫透進來的幽暗燈光,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半夜,他忽然驚醒,門外的燈光早已熄滅。陸韜直覺一般,跳下床衝出卧室,客廳和書房裡面空無一人。電腦開著,幽暗的光線照在工作台上,那裡放了一張紙條:
「對不起,還是沒有辦法和你當面告別。
知道你曾經同樣深刻地喜歡過另一個人,我就放心了。雖然這麼說很俗,但我祝你們幸福。」
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知道那一場海天花園的鬧劇,知道那一顆被他套上又摘下的戒指,知道即將到來的一切!
許寧染,你混蛋!陸韜憤怒地將紙條撕成碎片。
他都已經準備背叛一切了,他已經準備為她對抗世界了,只要她溫柔地說一句,只要她肯含著眼淚說一句:陸韜,你不要離開我!他真的可以拉著她不放手!不,他從來就沒打算過放手。他跟自己發過誓,這輩子都要跟她糾纏不清,至死方休!
但是她就這樣走了!她用一句可笑的「你還可以喜歡別人」,來跟他告別!
在這個深夜,許寧染的綠色prado在漆黑的高速公路上賓士。車子後面裝著她小小的行囊,對面車道行駛的車子一次又一次把燈光掠過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要去哪裡。
陸韜沒有了,這個城市也沒有了。
車子裡面,午夜的廣播飄出熟悉旋律,是她很喜歡的一個歌手。
「我們的我們的愛情到這剛剛好
剩不多也不少還能忘掉
我應該可以把自己照顧好
我們的距離到這剛剛好
不夠我們擁抱就挽回不了
用力愛過的人不該計較
……」
她淚流滿面,不能出聲,倉皇上路,也不知何處歸去。
陸韜,我從來都不敢做個讓你討厭的人,因為我們,沒有那種明明很討厭、還一定要長長久久走下去的感情啊。
我的情緒、語言,我的期待、失望,我的猜疑和嫉妒,都留給了我自己,到最後,我再沒有什麼能跟你說了。
數完了回憶,我們告別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