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撲!
「劣等!」
嗡嗡的轟鳴近在咫尺又像遠在他方,也像從自己嘴裡喊出來的……空無一物的眼前彷佛有鮮明的滾滾殺氣湧來,強烈的恐懼讓意識化成雪白的灰,魔熊花了不知多久才從中勉強掙脫,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四肢。
那紫紅色的『人』,在十幾米外。
已不像是人……深達一尺的凹痕從右肩劃到左脅,身體被拉扯彎折成恐怖的角度,像是被折斷的泥偶,粘稠的藍液在緩緩扭動的皮膚上滲透流淌,順著幾乎垂到地面的左手滴下,滴答的輕聲,在一片寂靜里令人心悸。
但那張沒有五官的面孔動了動,吐出擠壓橡皮口袋般的嘶嘶聲。
或者是笑吧……在這笑聲里,它彎曲的上身伸展拉直,深重的傷口鼓起弭平,甚至液體也被皮膚吸收,眨眼間了無痕迹——速度之快,讓目睹的人不由產生某種錯覺——『傷口』不過是調率者們的妄想。這怪物只是緩步而來,在眾人面前站定。
不可戰勝,即使集合每個調率者的每份力量也是枉然。
「真無聊的說辭,所謂的王者之言,應該是『朕覺得餓了,拿佳肴來』這樣的吧?氣勢可是很重要的啊?」
某個聲音恰到好處地在寂靜中響起,很輕,很做作,很……成功地攪散每個人心中剛升起的挫敗感,讓他們下意識瞪向那滿口胡言的傢伙。
口口聲聲『氣勢』的王矩霖,本身沒什麼氣勢可言。
他半斜著身子靠在那塊門板上,但寬大的門板無法掩蓋他的傷勢——一條左腿軟垂著,像是被掰過幾次又團起的樹枝,蒼白的腿骨帶著凄慘的暗紅呲出皮膚,讓人見之生痛……然而他的神色卻一派輕鬆。彷彿斷了的根本不是他的腿。他面對的也不是可怕的怪物,只是午後樹蔭下向他乞食的路邊小貓?
「好吧,無聊事就不說了,嗯,陛下,能否將您隱藏在歷史中的偉大名字見教啊?」他這樣說。但隨即自答:「你也不知道?也對,你不過是這裡的瘋狂科學家從某屍體上製造出來的克隆體,否則他們怎麼能抓住你呢?」
「利用而已,這微不足道的束縛,對朕而言不過遊戲!」稍微沉默,怪物一字字緩緩道:「而朕會禁錮你們這些下等生物的靈魂,讓你們永遠無法逃離這個『沙盒』,回到你們所在的維度。」
聲音更加流暢,而那張臉也在隨之改變。軟泥樣的紫色表皮流動,凸顯出鼻樑和眼眶的輪廓,甚至張開縫隙般的『嘴巴』。
只不過此刻,沒有人會去關注這變化——嘶啞低沉的語聲彷彿爆發在心頭的雷鳴。讓調率者們白痴般的張開嘴巴,瞪圓眼睛。
『靈魂』『沙盒』『維度』?
這個身處『世界』之中的怪物,了解他們作為『調率者』的秘密,甚至還可以威脅到他們的死亡輪迴?
可能嗎?
像是要驗證般,怪物揮了揮手。肢體如鞭子般揚起,捲住某個委頓的調率者的頭顱!
調率者的雙手各持著一支注射器,顏色不同的六管液體已經注入大半,然而顯然全無效果——面對那捲來的肢體,他只能無助地哀號,沉寂——包住腦袋的觸鬚一收即放,像只是拉他起身,然而剎那間調率者的皮膚已蒙上了詭異的深紫,面孔上五官消融,只留下深深眼窩裡陰冷的兩片灰白,四下掃視。
「不……」幾個人不由小聲呻吟——不為這詭異的變化,而是組隊列表上,兩個調率者的名字仍顯示著表示生存的銀色!
「橡膠橡膠……變身拳?挺酷炫。」王矩霖笑起來。
要笑其實很難。疼痛混合失血的冰冷躥進脊椎,眼前景物扭曲不停,不得不支著那扇門上才勉強站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一頭栽倒。但他仍然咬牙扯動嘴角,維持笑容。就像他仍在思考要如何戰勝這怪物一樣。
這比保持表情艱難得多……因為怪物太強了。
完美的恢復力,侵蝕繁衍,還有無法理解的力量——偏折光線,影響人心,甚至在他志在必得時給了他致命的反擊。如果不是在揮出門板的剎那轉了下身體,王矩霖被捏得稀爛的可就是胸腹了!
那麼問題來了。
挖掘機技術……不,既然這麼厲害,這怪物還要這些人奉它為主做什麼?解除爆炸?放出本體?要做這些,控制所有人顯然更有效率,沒有必要冒著爆炸風險扯皮。如果他不在乎爆炸或已經把自爆裝置廢了,那直接逃走不是更好?不知道反派死於話多麼?
「如果我奉你為主,會怎麼樣呢?」頓了頓,王矩霖試探道。
「你會得到僅次於朕,對於你同類的絕對支配權。」怪物說,一『人』一句,越發詭異難言:「還有能夠活得更久的方法。朕甚至可以因此賜予你們一點力量……」
「去死!」
瘦子『小金』咆哮一聲。
他仍保持著那撅著屁股的姿勢,突然發出的吼聲有些可笑。但三枚拳頭大小的物體隨著聲音從他身下飛出,高速向那怪物衝去!半透明的殼體在半空中啪地炸開,酸臭刺鼻的液體如雨灑落!
「很誘人……還有什麼?」
「貪婪的下等生物,恩寵不容奢望。」
王矩霖與怪物的的交談仍舊繼續,聲音平和,似乎並未注意到那突然的騷擾——瑩藍的液體如串串晶珠流散,卻停駐於半空,緩緩蒸騰成淡藍的雲煙就此消泯。沒散開的刺鼻的氣息讓王矩霖搖了搖手:
「貪婪可是人類生存的原動力,保證完整的上升通道才有吸引力可言啊。」
「下等生物的思維,無需了解,統治已足夠。」
「這句倒是霸氣。」
王矩霖嘆息,帶著一點兒由衷的味道。
當然,所謂霸氣的另一面就是中二——怪物顯然沒什麼談判的經驗,不知道它已經把一些底牌晾在了對方的眼前。
他不要人類,不在乎時間,以及自身力量的損失……
「一言蔽之,人類確實是下等生物。缺點多得很。」用盾牌支撐向前跳了一步,王某人抬頭盯著怪物灰白的雙眼,似乎要表達更多的誠意:「比如大部分人都會守規矩。可很多時候,規則其實是他們臆想出來的。你看,他們剛才認為你是場景boss,所以肯定要殺他們。現在聽你說出了他們的秘密,他們又認為你真能束縛靈魂。所以魔熊老兄一發現自己能動,就偷偷準備著開傳送門,沒錯,他肯定正在想著怎麼擋住你一下,讓同伴跑出一個是一個。」
調率者們嘩然。
這傢伙真瘋了!向怪物告密……難道他真以為能成為什麼見鬼的『僕人』,在這世界里生存下去?
所有人神情都在不同程度的扭曲,向目光中心傳達這無聲的詛咒……可惜飽含憤恨驚惶等複雜情緒的目光,完全穿不透某人的臉皮:「放心吧,這位陛下不會不高興的。」王矩霖整了整神情,一臉肅然:
「你看,他擋下魔熊老兄的攻擊,折射了火蜂小姐的能力,又融合了兩個人,如此酷炫的忙活了一大通卻不殺我們,還提出了這麼優厚的條件,又偷偷給魔熊老兄留了點活動的力氣……為啥呢?不就是等著有人打開回歸之門,好讓他進去嘛?」
一片抽冷氣的聲音。
完全超出了想象的事態接踵而至,讓所有人類下意識地吸取更多氧氣,好整理亂成了一鍋粥的思路——如果那個0級新人的猜測是真的,那麼這怪物就不僅知道他們的身份,來歷,甚至還能使用他們專有的特權?
這怎麼可能?
王矩霖也在吸氣。
只是他這口氣斷斷續續地,似乎疼痛終於影響了呼吸:「所以,嘶……沒錯,這位陛下要的很簡單。不是僕人也不是逃出基地,而是更進一步的,破碎虛空?」
他彷彿想到什麼地笑起來,引發了一陣嗆咳:「咳咳,所以說人的想法要跳出限制真的很難,其實我該早點想到……你操控了實驗室,能指揮那些生物,這裡的封印法陣,密碼門,自動探測怪物的陷阱,咳咳……都不是不能通過的。」他踉蹌一下,扶著門才重新站穩,但仍舊毫不在乎,聲音嘶啞地繼續:「因為逃……咳咳,就算逃出去了,也只有個已經毀了的世界,又怎麼比得上我們的那個,是不是?」
怪物沉默。
有的時候,沉默也是回答。
更多的時候,沉默代表著回答……無用。
就算能夠看穿這計劃又如何呢?
調率者們甚至無法自如行動,他們想要阻止這怪物的計劃,最好的辦法只有……自殺,所有人借死亡的規則逃離這世界。可是,他們能夠做到嗎?面臨著死亡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不免會去逃避,會去想……如果怪物根本不可能穿過回歸之門呢?他們應不應該為了某個新人聽起來荒唐的推論就自殺?
沒有答案。
因為一聲巨響已然爆發!
那一瞬間,魔熊有點感激那怪物消解了自己的半獸形態——即使保持人類的形態,他也感覺耳膜已被震破了,刺痛在腦袋裡面擴散,他聽不見,甚至也看不見——巨大的力量從腳下而來,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天旋地轉!
戰鬥的經驗告訴他,那不過是地面的劇震。跟巨響一樣都是撞擊帶來的產物。
什麼撞擊?
門與地面的撞擊。
門是那個新人手裡的那扇門,地面是那個新人面前的地面!
時間好象因為某種神秘的因素無限延長了,魔熊抬起的視線剛好捕捉到這樣一幕——堅硬的門板下緣擊中地面,金屬板竟水面般盪開一圈環紋,擴展間將站立其上的怪物甩起!而那個新人……藉助這一擊躍起了兩米多高,向那怪物直直撲去!
電梯前鋪設的金屬地板,每一塊大約有五六米長。而那怪物和他的分身,都正站在其中一塊的邊緣上……那個新人看準了這一點,而之前他的所有動作——咳嗽,搖晃,幾乎跌倒再扶住門板……都只是可笑的幌子,是為了這一瞬間的伏筆!
然而這攻擊有什麼意義?
實際上,那個雙手展開撲出的姿態……大概只能稱之為『瘋狂』。對一個能夠侵佔,同化人類為分身的怪物,撲擊有什麼意義?身在空中又扔了盾牌,無從躲避也無從抵擋。更何況那怪物還有一個分身在側?
身在空中,王矩霖眯起眼睛。
撲向那怪物無疑是最危險的賭博。只要他心中的推斷有一絲錯誤,那麼等待著他的就是十死無生的結局。
但,他賭對了——
視野里,面對著那送上門來的人類,怪物沒有甩出液體來製造分身,也沒有靜立不動守株待兔,而是……將整個上半身向後彎了過去!它的雙腳被震蕩拋離地面,仰身遠比邁步後退穩妥,也更迅速。
可無論如何,這是逃避!
在有著絕對力量優勢的前提下選擇對話,又付出優厚的條件來恐嚇與引誘,甚至不惜浪費寶貴的逃生時間……林林總總的怪異表現,可以歸結於非常單純的原因——他有顧慮!而既然輕易破解了魔熊的狂化,他顧慮的自然不是魔熊,正面偏折了火蜂的技能,他顧忌的也不是火蜂。
是啊……還會是誰?
興奮如電流般躥過全身時,王矩霖毫不猶豫地揮出手。長長的繩索從他腕間滑出,蛇一般纏住了怪物的腰身!
纏繞僅維持了一瞬……怪物的身體頓了頓,隨即豎起十數道鋒銳的稜線,將繩索寸寸崩斷!然而這一瞬的耽誤已經足夠扭轉戰局!人類藉助那微弱的力量調整了姿態,一把抓住了怪物因為後仰而來不及收回的腳踝!
「嗷!」
強勁的聲波激蕩起暴風般的氣息,狠狠衝進耳孔,他幾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已然麻木的耳膜被狠狠撕裂,五官之中血如泉涌!眼前一片暗紅!但他還是掙扎著瞪大眼睛,看見自己正在收攏的右手。紫色的淤泥從他的指縫間迸濺出去,滑不留手,然而手裡卻感覺並非空無一物——青煙……不,一抹濃厚的青色光輝被他握住,從那流失的紫色泥團中拉扯出來!
咚!
右腿狠狠撞上地面,骨骼碎裂的聲響順著身體傳進內耳,火辣辣的疼痛讓王矩霖眼前金星亂冒!可是一股清涼的觸感,卻又從他右手上洶湧而至,一剎那就將撞擊的痛苦完全消弭!
不只是右腿,就連左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