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立足(一)
大妞卻沒吃糖,她知道,家裡困頓,哪怕多一粒糖,能到集市上多換一把米面也是好的。
大妞把剩下的糖仔細收了起來,不過,她把幾張糖紙藏了起來,那糖紙上居然畫了一隻兔兒爺,上面還有幾個俗體字,「大白兔」,還有些如蚯蚓一樣的花紋。
大白兔?難道這是哪家專門經營糖果子的老字號的名字?不過這個名字好古怪,自己從來沒聽說過。
只不過,這糖紙實在是精美,自己輕輕一嗅,還能從紙上嗅到糖的甜香味。
國大路隨手送給大妞的,正是大白兔奶糖,昨兒垃圾桶剛剛傳送過來的,不過,這奶糖倒沒有被弄髒,因為,奶糖連包裝袋都沒拆,整個兒被扔掉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傻小子,居然送女生大白兔奶糖,要知道衛技院的女生恨不能數著米粒吃飯,怎麼可能吃熱量極高的奶糖。
自然,這包奶糖直接就被扔進了垃圾桶。
不過,大白兔奶糖的確是好東西,貨真價實,響噹噹的老字號出品,號稱三粒奶糖用熱水泡開,就能頂一杯牛奶。
李如海家哪裡吃過這樣的好東西,自然是當成了寶。
國大路並不知道,自己隨手送出的奶糖,在李家引發了一場小小的家庭悲喜劇。一大早,他家裡就迎來了一大幫村民,因為村民們給他送來了很多東西。
這些東西,都是昨兒晚上村民們應承送給郭家的,有半袋小黃米,幾塊碎麻布,幾隻鍋碗,一籃子雞蛋,幾梱乾柴,都是窮苦人家,送不出什麼好東西,卻是應了禮輕情意重這句話。
最重的一份禮,就是朱老村長--大名朱有德送的棺材板了,咳咳,如今自然已經變成了一張床。
不過,國大路就是打死也不肯睡這床的,他借口郭進身子骨不好,要好好休息靜養,堅持把床讓給郭進睡,這是孝舉,村民們少不得又是一陣誇獎。
送走村民后,國大路在新床上鋪了一層干稻草,再蓋上麻布,這才在浩哥兒的幫手下,將郭進抱了上去,郭進個子高,但瘦得直剩一把骨頭,國大路輕輕鬆鬆就能抱起,心裡一個勁嘀咕,這便宜老爹瘦得和索馬利亞難民有得一拼。不過,沒關係,有我這送上門的兒子在,很快就能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國大路知道,其實郭進沒啥大毛病,只要吃好睡好就行了,而有他和垃圾桶在,這些都不是啥問題。
國大路拿了個粗陶碗來,往裡面扔了幾粒大白兔奶糖,倒上開水,化開成一碗奶糖水,端到郭進前,一口一口餵給他喝。
隨便扔了幾顆奶糖給浩哥兒,浩哥兒嘗了一顆,眼珠子都瞪圓了,國大路笑道:「小孩子吃的玩意兒,今兒個幸虧有你在,幫了我不少忙。家裡也沒啥事了,你回家吧。」
浩哥兒道:「郭大哥,有事你儘管吱一聲。」把剩下的糖攏在袖子里,快步向家而去。
睡了一夜,郭進的精神好多了,只是因為瞎了眼,一時還下不了地,他剛喝到奶糖水時,呆了一呆,但很快釋然,也不多問,大口喝了下去。
國大路清了清嗓子:「那個,爹,這10多年來,兒子--」
國大路正在準備撒謊,撒一個彌天大謊。
自己「失蹤」10多年,總得編一個謊圓了這事--10多年前自己是怎麼失蹤的?這10多年又在哪裡?在做什麼事?怎麼又回來了?
這個謊可不好編啊,只要有一處破綻,就會露餡。
關健是國大路對自己身處的這個古代世界一無所知,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哪個皇帝坐龍椅,連地名都不知道,就算是想瞎編,也編不圓啊。
但必須得編一個,先把郭進哄住了,才能騙其他人。
然而,國大路才一開口,郭進就摸索著握住了他的手:「璐兒,你能回家,那是老天爺給咱們家的福份,爹別的什麼都不想知道,這要你在身邊就夠了。」
啊,這算什麼事?國大路怔住了,自己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打算以一個爛俗的「失憶」為假口,來解釋自己這10多年離奇的失蹤,結果才張開口,就被郭進給堵上了。
國大路吞吞吐吐地道:「爹,那個,你真不想知道兒子這10多年在哪裡?幹什麼?」
郭進呵呵笑了笑:「無論璐兒你這10多年在哪裡,在幹什麼,現在你不是已經回家了嗎?」
國大路不知該說什麼好--這樣也行?自己融入這個世界最大的障礙,居然就這樣消失了?
這郭進是樂糊塗了吧?誰家的孩子走失了10多年,突然回家,當爹的居然不盤根問底的?
這時,郭進突然道:「璐兒,你當年突然走失時,年紀還小,爹只給你取了個小名,叫璐。王字旁一個大路朝天的路,原本是美玉的意思。現在想來,咱們窮人家的孩子,不該起這樣金貴的名字,美玉是好東西,可是卻容易破碎,留不得長久。爹決定了,給你重新起個名,就把這璐字拆開。」
國大路一咧嘴--郭王路?這算什麼名字啊。
郭進看不到國大路臉上的表情,道:「從今兒起你大名就叫郭大路--王路這個字犯忌諱,王侯可不是咱們小老百姓能沾邊的,乾脆就叫大路。這名兒好,好就好在夠低賤,窮人的孩子,名字叫低賤一點,才好養活。」
國大路倒是能理解這種想法,其實就算在21世紀,依然有老人給孫兒輩取個低賤的小名,這不是污辱人,而是名字越低賤的孩子,閻王爺看不上眼,容易養活。
國大路,從今以後就改名叫郭大路了。
郭大路撓了撓頭,得,郭大路就郭大路吧,和原來的國大路只是改了一字,而且音也相同。
郭進讓郭大路找來朱老村長,讓他幫著郭大路在族譜上名,而且還要到城裡縣衙登記造冊--當年郭大路失蹤時,可是在衙門裡備了案的,這時就要銷案,還得上黃冊。黃冊相當於21世紀的戶口本,上了戶口本,官府才認你這個人,要不然,寸步難行。
朱老村長有些為難:「到衙門裡辦事,少不得又要打點,那些個衙役、快手,個個如同虎狼一樣,不見一點腥味,可不會給你辦事--沒找你碴已經算好的了。其實要我說,就是不上黃冊也沒關係,上了黃冊就要交人頭稅,還得服勞役,咱們村裡好幾戶人家的孩子也沒上黃冊,不照樣過日子。」
朱老村長這話倒是實在,老百姓頭上稅役繁多,民間想了種種辦法逃稅避稅,生孩子不上黃冊是最常用的一種辦法,只要不是今後要讀書做官,或者做生意出遠門,有沒有上黃冊對農人來說意義不大,反正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裡刨食吃。有的農人,一輩子不離自己村子三里地遠,兩腿一蹬都不知道衙門朝哪兒開。
可郭進不知道腦子裡哪個筋搭錯了,非要老村長幫他上黃冊,甚至願意借印子錢來打點衙役。
對這件事,郭大路倒是贊同的,他現在最需要的就在這個世界的合法公開的身份,對他而言,這上黃冊,就如同21世紀拿北京戶口一樣重要。不就是花點錢嘛,他收集的垃圾里,隨便拿一樣出來,就是無價珍寶。
不過,郭大路現在可不想將玻璃彈珠、鏡子碎片等什麼拿出來,因為這些東西不同於奶糖。
雖然郭大路不知道自己穿越的這個時代,生產力發展到了什麼程度,但看看村民們的穿著,就知道好不到哪裡去,象郭進家裡,連面小銅鏡都沒有。
但如果郭大路冒冒失失將玻璃彈珠和鏡子碎片拿出來,一則說不清來歷,二則以他一個農民的身份,也賣不出好價錢。
要知道,這樣的「寶物」可不是往集市攤頭上一放就能賣出高價的。普通百姓根本不捨得買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只有那些真正的富貴人家,才有閑錢追捧這些稀罕玩意兒。
這道理和21世紀的奢侈品銷售一個道理,LV包包放在甬城和義大道的精品櫃里,旁邊站個穿齊逼短裙的導購妹子才能賣出幾萬元的天價來,你要是扔在望湖橋市場的攤位上,照樣50元一個,還能還價。
朱老村長見郭家父子異口同聲堅持上黃冊,便也不再相勸,想了想道:「借印子錢這話就不要說了,驢打滾的印子錢可是閻王債,碰了這錢,不死也脫層皮。郭進啊,你兒子回來了,你想事兒可得往長遠考慮,以後娶兒媳,蓋新屋,樣樣都要錢。借印子錢,一不小心,就把孩子給坑了。誰家閨女也不會嫁到背了一屁股債的人家來。」
郭大路滿腦門黑線,這朱老村長是個好人,但想得也太長遠了,這都開始操心自己媳婦的事了,但也知道他是真心為郭家著想,忙一迭聲道謝。
郭大路這卻是想岔了,他如今18歲的年齡,在21世紀當然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可是在古代都可以抱娃兒了,古人婚嫁年齡都早,14、5歲就訂親的不在少數。
朱老村長和郭進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先找村民們借點錢,等葛草收割了發下米糧后,再慢慢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