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一桶金(四)
黃學恆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黃學恆是積年的老吏,一看到標點符號法時,就知道這東西的好處,別的不說,官府官文來往有這標點符號,會方便很多。但是,這東西太過新奇,聞所末聞,官府內行事,講究有例不除,無例不興,一舉一動,都是最講規矩不過,誰壞了規矩,無論這規矩是好是壞,都會得罪人。
標點符號,就壞了衙門裡的規矩。太祖開國兩千餘年,衙門裡行文一板一眼都有規矩,抬頭、稱號、避諱,都是極講究的,有些門道,只有公門中人才知道,外面人根本不懂其中的「格式兒」,如果引入標點符號,上下就是一番折騰,一不小心,就壞了他人的財路。
原因很簡單,行文時含糊不清,句讀難明,就方便有心人上下做手腳,故意曲解文字,你弄一通標點符號,把事情都說得明明白白,那人家還怎麼搗鬼,怎麼藉此發財啊?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標點符號雖好,卻是極易惹禍的,黃學恆緊趕慢趕騎著驢兒找郭大路,就是想讓他停止發放標點符號法,可沒想到,對頭家棋快一著,已經打上門來了。
對頭家可不知道郭大路,他只知道,標點符號署名的,可是「百竹先生」。
黃學恆的心裡急速轉著,想怎麼反駁那名當街指責自己的士子,突然,旁邊茶鋪里傳來一聲冷笑:「胡說八道,什麼離經叛道,這標點符號我看是極好的,有助行文上下句讀,尤其是方便蒙童讀書識字。你這書生,讀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名士子受了自己長輩的挑唆,專一來找黃學恆的麻煩,沒想到橫里插出一杠,被人當街痛罵,氣得跳腳:「是誰罵我?有種出來!」
茶鋪里施施然踱出一人,一襲青衣,黃學恆識得此人,是縣學里的教習李華李夫子,忙跳下驢背,行了一禮:「李夫子。」縣學的教習雖然不是什麼大官,但勝在桃李滿天下,極是受尊重。
那名學子也認得李夫子,當下再不多言,掩面就走――李夫子是自己的老師,他罵自己「狗屁不通」,自己總不能反罵回去。而且李夫子的道德文章,在縣學里是公認的文采斐然,他說標點符號「極好」,那必然是極好的。
李夫子上下打量了黃學恆一翻,點了點:「你那兩個方子,很好,很好,改日我再來請教你。」說著,揚長而去,袖子里露出一角草紙,上面印著積肥法和標點符號法。
黃學恆鬆了一口氣,有李夫子幫自己背書,這標點符號法在鄞縣的爭議,暫時可以平息,但是,問題的根本並沒有解決,等這法子傳到州府里,遇到有心使壞的人,李夫子的話也不管用,不行,自己還是要找到郭大路,這禍,全是這小子闖出來的!
郭大路正在喝第二壺茶,旁邊的傻大個在數第三遍收到的銅錢,然後就看到,黃筆貼式騎著毛驢氣喘吁吁地沖了過來,難為黃筆貼式那小短腿,居然從沒收住腳的毛驢背上跳下來,而沒有摔個屁股墩。
郭大路笑著上前扶住黃筆貼式:「大人安好。」
黃筆貼式一跺腳:「安好你個頭!郭、郭家賢侄,我可被你害死了!」
黃筆貼式話中埋怨,語調卻很親切,倒似乎一個長輩在與親近的晚輩笑談。
黃筆貼式從城中騎驢一路趕來,已經下定了一個決心,那就是絕對不能將郭大路當逃奴看待,一個能寫出標點符號法的人,絕對不可能是逃奴!也許,山中老人云雲真有其事,確有其人。封神山中的異人,可不是自己一個小吏能惹的。對於郭大路,還是要小心結交為上。
郭大路引黃學恆到包子鋪中坐下,點了一碟新出籠的小籠包――這包子鋪中,原本是沒有小籠包的,老闆甚至從來沒聽說過小籠包這種點心,大李朝各地只有大肉餡的包子。
郭大路干坐著等得無聊,為了答謝老闆讓自己佔了個位置打擾他的生意,便提點了他兩句。
這小籠包其實沒什麼難處,只不過是皮擀得薄一點,個頭包得小一點,肉餡放得足一點,另外就是在肉餡里加點肉凍,蒸好后,在包子里形成湯汁。
包子鋪老闆將信將疑包了一籠小籠包,只嘗了一個,顧不得裡面的湯汁燙壞了舌頭,連連向郭大路道謝,當下就再不做大肉包,只做小籠包,一時間吸引了大批鄉民嘗鮮。此時聽到郭大路點小籠包,立刻送了一籠新鮮出爐的。
郭大路將小籠包向黃學恆推了推,又倒了杯茶:「這是鄉下自己摘的野菊花茶,最是清心敗火,這小籠包有點油膩,配這菊花茶最好不過。」
黃學恆打量了一眼小籠包:「這包子,倒是精緻。」說著,就用筷子去夾包子,沒想到一筷子下去,包子皮就破了,裡面的湯汁都流了出來。
郭大路笑道:「黃筆貼式,這小籠包吃起來有講究,筷子只有夾最上面的部位,才不會破了皮,夾起包子后,放到嘴邊,先咬破旁邊的皮,將裡面的湯汁都吸出來,然後才可以吃包子,要不,湯汁會燙壞嘴。鄉野小店沒有什麼好的作料,如果能弄幾隻螃蟹來,做蟹黃小籠,那味道就更好了。」
黃學恆心中又是一動,這小小的一個包子,吃起來就有如許多講究,他也算是家用豐足,從不缺衣少食,可也從沒有在一個小小的包子上這樣花心思的――蟹黃小籠,這樣多少只螃蟹,才能取用足夠的蟹黃,做小籠包的。這個郭大路,來歷實在是神秘!
黃學恆吃了兩個包子,連連稱讚,放下筷子,用菊花茶涮了涮口,這才清咳一聲:「郭賢侄,你這草紙方,可害苦我了。」
郭大路招手叫過傻大個,將剩下的小籠包遞給他吃,一邊笑道:「黃筆貼式看到草紙了?對上面的印刷的方子可還滿意,雖然草紙粗糙了一點,但上面的字體還是很清晰的,不敢寫黃筆貼式的名諱,所以請教了朱老村長,用的是黃筆貼式的號――百竹先生。小子當初答應過黃筆貼式,要印刷萬份,如今先印了一千份,在集市上散發,今後還會印刷更多,我想,一個月之內,印刷萬份不成問題。」
黃學恆點了點頭:「郭賢侄真是信人,當初萬份良方之言,我原本只是戲言,沒想到郭賢侄居然辦成了,實在是了不得,真正是自古少年出英傑。不瞞郭賢侄,這免費散發積肥方,的確是替我揚名了,只是這標點符號法――唉,郭賢侄有些魯莽了,如果早一點知會我,也不會引來風波。」
黃學恆將自己在城裡遇到士子當街指責標點符號的事向郭大路說了,搖了搖頭:「雖然縣學的李夫子仗義出言,維護了我,但是關於標點符號法的風波卻不會就此平息,如果傳到州府里,真有人有心挑刺,就算是李夫子也保不了我。」
郭大路一笑:「黃筆貼式,你我都知道,這標點符號其實真是好東西。」
黃學恆長嘆一聲:「好東西是好東西,可是官字兩張口,說你好就是好,不好也好,說你壞就是壞,不壞也壞,郭賢侄,官場上的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
郭大路輕輕喝了一口茶:「官場上的事,很複雜嗎?我看很簡單,不過是官大一級壓死人而已。」
黃學恆倒吸一口涼氣,官大一級壓死人,區區七個字,卻只有浸淫官場極深之人,才曉得其中的心酸,這也正是他黃家歷代為吏最刻骨銘心的教訓,也正因此,一直圖謀陞官,要不,他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就夠了,何必花了大把銀子折騰,但是,眼前一個鄉下小夥子,卻風輕雲淡捅破了官場的真面目。
黃學恆哪裡知道,郭大路穿越前來的21世紀,那是各種黑厚學、官場小說大行其道、堂皇出版的世界,就算郭大路是個埋頭讀書的大學生,也一樣將官場內部的腐敗墜落了解得門兒清,其中的種種門道就算是沒見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黃學恆再一次端正了對郭大路的態度,直視著郭大路的眼睛,坦率地道:「賢侄,你這句『官司大一級壓死人』的話,說得好啊,我黃某人給你在這兒交個底,近期本縣衙門典吏一職即將開缺,我正在上下打點謀此職,只不過,上面交待,我的名聲欠缺了一點,所以上次賢侄說以積肥法為我揚名,實在是幫了我的大忙。標點符號法,的確是良法妙方,這世人的眼睛也並不是瞎的,只要有足夠地位的大人物,道標點符號法一個『好』字,那我的名聲就不脛而走,區區一個典吏之位,手到擒來,甚至未來還有更進一步的餘地。」
郭大路一拍手掌:「我明白了,現在缺的就是那個願意道聲『好』的大人物,黃筆貼式,你可曾聽過一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