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郭蘭英的小秘密(二)
義莊其實就是個大李朝的慈善機構。只不過,居士們捐的善銀,幾經盤剝,能有二三成落到實處算好的了,所以這義莊才如此破敗。
郭蘭英拍了拍大門,裡面傳出一個粗魯的聲音:「誰啊?!這義莊閑人不得入內!」
郭蘭英道:「蔡媽媽,是我,郭蘭英。」
門內的聲音立刻轉低了,還帶著一絲拍馬屁的味道:「原來是科學門的郭大妹子來了,我這就來開門。」
大門吱嘎響著打開了半條縫,郭蘭英側身擠了進去,旁邊一個腰圍是她兩倍的婆子又費力地將門關上,上了門栓,這就是蔡大媽了。她臉上有一塊老大的黑斑,看起來頗為猙獰,其實人倒是不壞,除了剋扣一些錢糧,但沒什麼大惡,也幸好有她看守門戶,一些宵小才不敢跑到義莊惹事。
郭蘭英從包袱里翻出一件小棉背心:「蔡媽媽,這是后隆村新產出的棉花做的,叫棉背心,穿在身上可比麻布希么的保暖得多了。」
蔡媽媽眉花眼笑地接過,一個勁道:「郭大妹子是後龍先生的高足,到咱們義莊來做善事,可真是咱們燒了八輩子的高香,我哪裡還好意思拿你的東西。」
話雖如此說,手卻死死抓著棉背心不放,她知道,凡是后隆村出品的新東西,那都是極好的,自己只要轉手一賣出去,就是一注小財。
郭蘭英笑道:「蔡媽媽你就收著吧,我不能時時來義莊,這兒還要你大事小事都照看著,你可得小心自己的身體,別累垮了。」
蔡大媽一邊帶著郭蘭英往裡面走,一邊道:「義莊如今的事兒清閑了不少,那些孩子都到后隆村義學上課了,有手有腳能動彈的,也到后隆村打零工,再不濟,如今各處都在開荒,市面上都極需要短工,只要不挑三撿四,就能混口飯吃。如今莊子里留下的,都是些寡婦和重病在身的,這其中,就有郭大妹子的幾個姐妹--」
郭蘭英心裡嘆了口氣:「她們幾個這段時間可好?天氣有些冷了,可得當心身體。」
蔡大媽道:「前陣兒諸家剛送來了幾個取暖爐子,倒是不冷,不過需得我時時提醒著開門通風,怕毒氣兒壞了人。」--取暖爐子在大江南北推廣開后,雖然官府告誡百姓要通風,可依然有那做事漫不經心的,因為密閉房子睡覺,結果全家數口死於非命的。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一間低矮的小棚前,蔡大媽停住了腳,訕笑道:「郭大妹子,我還有些事,就不進去了。」
郭蘭英忙道:「蔡媽媽儘管去忙。」
目送走蔡大媽,郭蘭英取出一個口罩,戴在臉上,又取出一雙手套--這手套卻並非一般的麻布手套,而是郭大路從垃圾桶中,千挑萬選才找出來的幾雙完好無缺的橡膠手套之一,這些橡膠手套是做手術時,隔絕細菌感染必備之物,郭大路極為珍惜,因為他現在根本無法自行做出橡膠手套,也找不到替代物,壞了一雙,就少一雙。可不知怎麼的,居然被郭蘭英偷偷帶出了后隆村。
郭蘭英讓小猴在外面的樹上玩,自己推開了窩棚的小門,裡面頓時傳出一股惡臭,她一看,取暖爐子早就已經熄了,窩棚里滴水成冰,連忙從外面取了煤球來,重新點了火。
窩棚里有張木板,上面堆著碎麻布、稻草等物,一個人形窩在裡面,正在細細喘息,聽到動靜,勉強抬起頭,啞著嗓子喃喃道:「水、水--」
郭蘭英忙取了個破碗來,等爐子燒開了水,用熱水涮了涮,又倒了半碗,用嘴吹得半溫了,扶起床上那人,親手喂水,那人渴得極了,一口氣喝了個凈光,咳嗽連連。
那人披散著頭髮,看不清相貌,但一頭長發卻表明是個女子。
她嘶啞著嗓子道:「香香妹妹,你、你怎麼又來了?這種臟地方,實在不是你該來的。你如今已經是後龍先生的弟子,自該在他身邊好好修行,怎麼可以來見我這種下賤之人?你快走吧。」
能叫得出郭蘭英「香香」舊名的,顯然是知道她在登仙閣經歷的。如此說來,這床上的病人,曾經也是登仙閣的姑娘。
郭蘭英卻道:「紅霞姐說得什麼話?我郭蘭英無論到了哪兒,是誰的弟子,也不會忘自己是苦出生,當初要不是紅霞姐在登仙閣照看著我這小丫頭,沒準我早就死了,哪裡還有今天?」
原來,這紅霞姐也是登仙閣的伎女,還曾經幫助照看過初進閣時還年幼的郭蘭英,卻不知為何,如今進了義莊,落魄到如今這地步。
郭蘭英等窩棚里的溫度升高了,小心翼翼揭開了紅霞姐身上的衣服,只見那衣服下面是一具發爛發臭農膿水直流的身子!原本光潔細嫩的皮膚上,如今卻長滿了楊梅惡瘡,一刻不停的流著膿血!
原來,紅霞在接客時,不小心染上了這楊梅臟病,老鴇哪裡肯養一個廢人,直接就打發了出來,連隨身歷年恩客給的賞賜,也全都吞沒了,根本就是存心讓她等死。
紅霞生著這樣的惡病,人見人厭,甚至狗兒都追著她亂咬,最後流落到了這義莊,被郭蘭英知道后,常常前來照顧她。
郭蘭英打開隨身帶著的酒棉,用棉花沾了,細細擦抹著紅霞姐的身體,那酒精觸著潰爛的瘡口,紅霞痛得如同打擺子一樣劇烈顫抖,但她知道郭蘭英是在救治自己,死死咬著牙,一聲兒也不出。
郭蘭英含著淚幫紅霞清理好了身子,換上了新衣服,紅霞如同死了一回一樣,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啞著嗓子問道:「香香,姐這病,後龍先生可有辦法徹底根治嗎?」
郭蘭英咬了咬唇:「我曾經旁敲側擊問過郭大哥,他說這病叫梅毒,乃是與人交合時染上的病毒,母子之間也會遺傳,這梅毒暫時沒有要徹底醫治的靈丹妙藥,而且梅毒還分輕重,重度梅毒根本、根本--」
紅霞苦笑道:「根本就沒得治了是不是?唉,我真是痴心妄想。我在那青樓之中,其實見過不少中了這楊梅大瘡的,多少原本如花兒一般的好姑娘家,最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說著,她一把撩開了披散的髮絲,「就如同我一樣!」
只見紅霞的臉上,鼻子生生爛掉了,露出了一個黑窟窿,簡直比厲鬼還可怕!
但郭蘭英卻是看慣了的,在她眼中,紅霞姐依然是那個曾經護著自己不讓老鴇毆打,在陪客人喝花酒時,偷偷在手帕里藏幾塊餅,帶給正在河邊用冷水洗衣服的自己的好姐姐。
她忍著淚,柔聲道:「姐姐且放寬心,郭大哥他是極了不得的人,總有一天,能想出辦法徹底治好你的。」--郭蘭英卻不知道,就算是垃圾桶給郭大路傳送青霉素過來,如紅霞姐這樣的重度梅毒患者,卻也救不過來了。
葯醫不死病,21世紀的醫術雖然發達,可以換人心臟,能縫合斷臂復生活動如常,但依然有很多病是無法治療的。
郭蘭英溫言勸解了紅霞一會兒,看她平靜下來,這才轉出窩棚,到其他幾間小屋裡探望別的病人,這義莊里的病人都是些慢性病患者,什麼肺炎、消渴症--就是糖尿病、高血壓等,郭蘭英一瓶酒精又能頂得什麼用?就算她另帶了一些田七粉,可這是治外傷用的,根本是牛頭不對馬嘴。
只是,有郭蘭英細心照顧眾人,那些病患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不少--其實壓根兒就是心理作用,連連對郭蘭英道謝。
郭蘭英正在給一個女孩子換藥,這孩子不小心被一塊鐵皮割傷了腳,郭蘭英擔心她患上破傷風,仔細給她清理著傷口裡的臟物,酒精刺激得那孩子下意識地握住了郭蘭英的胳膊,捏得她生痛。但郭蘭英並沒有訓斥女孩子,嘴裡一個勁兒鼓勵著:「真勇敢,好,等姐姐用紗布包好傷口后,可千萬不要沾水啊。」
女孩子連連點頭,她睜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問道:「蘭英姐,到后隆村義學里讀書,真的男女都收嗎?還能天天吃上肉?」
郭蘭英點點頭:「是啊,我勸了你好幾回到義學來,你為何不來?義莊里好幾個孩子都去了呢。」
女孩子低下了頭:「我爹不讓我去,他讓我天天上街要飯,人家好心人賞的銅錢,他全拿去喝酒了。」
郭蘭英一怔--義莊里也有一些混混潑皮,這個女孩子嘴裡所謂的爹,其實並不是親爹,而是那混混將流浪或者拐帶來的孩子認做自己的乾兒子乾女兒,從小就教他們偷盜、乞討,等到長得大了幾歲,就賣出去,或當伎女,或當傭人。
郭蘭英一陣氣憤,有心直接帶著這小女孩子就回后隆村,以科學門如今在鄞縣的地位,這些小混混還敢來招惹科學門不成?
可是這樣一來,又平白給郭大路添了不少麻煩,唉,自己真是沒用,雖然在義學里的課上得好,考試成績也頗出色,可是,細細想來,這些都是無用功,做不了一件實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