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利益衝突 (五)
周扒皮從保險箱里取出了幾件珠寶,想了想,又加了幾張銀票,揣在懷裡,叫了幾個親信的家僕,向福建省城裡而去。
省城裡,有羅浮派的離宮。
周扒皮進了省城,省城雖然不是開發區,不如杭城有種種科學門的奇物,但自行車、熱氣球卻也同樣出現在街頭,有的茶館里還有收錄機,為了招攬客人,在門口放了個大音箱,裡面大聲唱著:「法海你不懂愛,雷峰塔會掉下來,我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如果換了平時,周扒皮就算不捨得掏錢,也會在各家店鋪好好逛一逛,等回到家裡,也能當談資向房裡的幾個女人好好吹噓一翻,可是今日周扒皮心裡壓著事,如何有心情逛街,沉著臉,一隻手不自覺地按在收藏著錢財珠寶的懷裡,匆匆穿過街市,向市中心的羅浮派離宮而去。
羅浮派離宮,正如當年天一閣在鄞州的離宮一樣,是整個城市最金碧輝煌的建築,閑雜人等一略不能靠近,四周還有官府派來的雜役快手,清理街道,整頓治安,驅趕小販和乞兒。
如果說與以往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原本離宮中心的雲霄殿,是整個省城最高的建築,但自從有幾戶官員大富人家請來了科學門的工程師后,建起了幾座鋼筋水泥的大廈,裡面自備了發電機、自來水,衛浴設施齊全,落地玻璃鏡,真正如同天宮一般,比雲霄殿還高出一大截去。
只不過,這樣的大樓有一樁不好,那就是樓層實在太高,上下之間爬樓梯能累死人,科學門的工程師原本建議裝電梯的,但那些官員和富豪不喜歡如同封閉的棺材一樣的電梯間,一揮手--不就是樓層高嗎?沒關係,爺上下樓梯讓人抬著滑竿!福建什麼都缺,就不缺下苦力的窮鬼。
如果是換了平頭百姓蓋這樣高過離宮的大樓,離宮宮主早就派手下人給拆了,但能蓋起這樣大樓的,在省城非富既貴,有的還與離宮宮主多年相交,所以離宮宮主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
這期間,倒也有人勸過離宮宮主,請幾個科學門的工程師來,也造幾座大樓,那科學門的建築樣式五花八門,外形可以和離宮原有的宮室造得「風格相同」,絕對沒有「違和感」。
離宮宮主當面含笑婉拒了,回過頭來,差點將手裡的玉如意摔碎,我羅浮派要建宮室,哪裡需要科學門工程師相助?羅浮派隨便來個上仙,一道法術,就能將離宮的整個宮室升騰到九天之上,只不過,此舉極消耗靈力,沒有哪個上仙真會去干這種無聊事。那科學門,也只不過有些奇技淫巧之術而,鋼筋水泥哪裡比得上化泥為石的法術精妙?
周扒皮私下裡沒少聽離宮宮主對科學門的不屑之言,正是有著這點子底氣,他才在招惹了科學門后,匆匆趕到離宮來求助。
周扒皮一行人來到離宮側門前,早有幾個守門的大漢趨了上來,一臉兇相要趕人,周扒皮從袖裡掏出一塊玉佩,對著守門的大漢一晃。
守門大漢當場認出來,這是離宮外門子弟的牌子,手一抬,讓周扒皮進了門,但其他幾個家僕依然被攔在外面,周扒皮手持玉佩進門時,那兩側門上貼著的門神像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手中的武器被握緊,顯然,這門神像其實是法器,如果不是周扒皮持有玉佩,任誰敢強闖離宮,這門神早就一擊而下,身死當場。
周扒皮進了離宮后,並不敢左右探看,他雖然身為外門弟子,其實只是個鄉下地主,因為分管著幾處葛草的種植,出於行事方便,才得了這外門弟子的身份。周扒皮貼著牆根,一路見人就點頭哈腰,尋尋摸摸,來到了一處偏房。
周扒皮剛要舉手敲門,那門無風自動,緩緩打開了,偏房內的坐榻上,一個焦黃麵皮的修行者哼了一聲:「周扒皮,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今日要來找我,卻又是為何事而來?」
周扒皮如同見了親爹一樣,堆起一臉的笑,大禮磕見:「賈仙長,弟子有段日子沒見到仙長,實在是記掛得緊,特意前來磕見仙長,順便給仙長獻上一些孝敬。」
周扒皮邊說,邊掏出懷裡的珠寶銀票,放在榻前的小茶几上,那賈仙長眼皮輕輕一動,冷笑了一聲:「周扒皮,你知道我等修行者,求的是靈力,是長生不老,這些阿堵物沒的髒了我的眼,快快拿回去。」
周扒皮咬了咬了,又從懷裡掏出了一串明珠,只見那珠子個個有拇指大小,隱隱生光,極是罕見,賈仙長雖然見多了凡間珠寶,卻也眉毛一挑,有些心動。
賈仙長搖搖頭:「周扒皮啊周扒皮,你這次又惹了什麼事了?我羅浮派據福建已有七千年,德被四方,萬民稱頌,你身為我離宮的外門子弟,可萬萬不能在外面胡作非為,壞了我羅浮派的名聲。如果被我知道你在外行不法之事,哼,就算官府不追究,我也一道法旨,滅了你的魂魄,不得轉世投胎。」
周扒皮聞言大喜,知道賈仙長雖然說得嚴厲,其實卻已經是站在自己這一邊了,雖然這次把家藏的幾件棺材本都掏了出來,但看樣子,卻是避過了一劫,只要自己這條命還留著,以後依然有從泥腿子頭上搜刮的機會。
周扒皮叫起撞天的屈來:「賈仙人,弟子為人本份,只知道在山裡給眾仙長種葛草,哪裡敢胡作非為,這一次,實在是被人欺上門來了。」
賈仙長冷哼了一聲:「本派雖然寬厚處世,可也不能任他人欺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周扒皮壓著嗓子道:「賈仙長,你是知道的,小人領著羅浮派的幾塊靈地,專一用來種植葛草,這葛草雖然用了滴灌法、立體栽培術,可依然需要大量的人手每日辛勤照顧,小人更是身體力行,親力親為,您老人家看看,我這身子都瘦了一大圈了。小人每年上交的葛草丹,品級都是極好的,小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賈仙長有些不耐煩,如周扒皮這樣的地主,幫助羅浮派種植低階仙草仙木的,在福建數不勝數,怎麼連這點子小事都來煩他?如果不是看在身前小几上那堆財物的分上,他早就讓周扒皮滾蛋了。
周扒皮也看到了賈仙長臉上的不耐煩之色,忙收起哭腔道:「可是最近小人那兒卻出了一件大麻煩,有許多青壯勞力被外人勾引,棄田不種,紛紛跑到城市工廠里當起了工人。小人的田地沒了人手耕種事小,可羅浮派上仙們的葛草也同樣沒人照看了!這幾天,小的連老婆孩子都哄到了葛草地里,日夜操勞,可依然沒能把活兒給幹完。這樣下去,今年的葛草收成,可就全毀了。」
賈仙長冷笑了一聲:「姓周的,羅浮派可不是善堂,葛草田如果今年收成不好,那可是要拿你問罪的,到時候,就算你把所有的家財都拿出來抵罪也是無用,要知道,羅浮派的各位仙長可都等著葛草丹製藥煉器呢。」
賈仙長此言卻有些虛言恐嚇了,周扒皮那些地出產的葛草丹,對整個羅浮派而言,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如果會影響整個門派的收成?他之所以如此嚇唬周扒皮,只不過是藉機想多敲些錢財出來。
周扒皮卻嚇了個半死,他在莊戶前所有的威風,都是羅浮派給的,羅浮派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其實都不用驚動羅浮派的仙長,只離宮之人出手,周扒皮也得乖乖授首。
只不過,周扒皮倒也有些小聰明,他在來離宮的路上就已經盤算好了,如果只提自家之事,唯實太小,根本入不了離宮賈仙長的法眼,總得把事情牽連擴大,才能引起上仙的注意。
周扒皮哭喪著臉道:「上仙對小人要殺要剮,小人絕對不敢埋怨一句,小人生是羅浮派的人,死是羅浮派的鬼。只不過,如今各村勞力被誘惑勾引,並不止小人一處,小人想著,如果福建上下,各處離宮外門子弟都遇上如弟子那般的事,種仙草靈木的莊戶全都跑光了,這、這可就是捅了天的大事了!」
賈仙長冷笑一聲,正要呵斥周扒皮滿口胡說八道,在這福建,羅浮派一家獨大,佔據了最好的通靈寶地,門派之中達天仙之境的有七人之多,號稱羅浮七仙,又有哪裡的修行門派敢到羅浮派的勢力里來搗蛋。
這時,卻聽到周扒皮道:「那前來勾引人的,卻是科學門。那科學門在旁邊的江浙開了好多的工廠,勞力緊缺,就跑到咱們福建來誘惑青壯小伙兒,讓他們不安心種田。這其中,有個叫梁得勝的,是小人村莊里的莊戶,自己偷偷棄田跑到杭城不說,還又溜了回來,巧言令色,不僅蠱惑村中壯勞力也和他一樣跑到杭城去,還叫囂科學門根本不把羅浮派放在眼裡。小人身為羅浮派離宮外門子弟,不忍師門受辱,教訓了梁得勝的老爹梁老漢。可沒想到,科學門故意把梁老漢接到杭城,實施了換顱之術,以此來羞辱我羅浮門。想那梁老漢,只不過一個區區賤民,命比狗還賤,可科學門卻故意耗費靈力,施展法術,以妖猴之頭換人之頭,使之重生。這、這根本就是在打我羅浮門的臉啊,暗中鼓動賤民,與我羅浮派作對!」
周扒皮這些話,其實委實有些勉強,科學門招工也好,救梁老漢也罷,和與羅浮派作對實在是硬扯不上關係,可周扒皮卻也是急了眼,他心裡明白,不把羅浮派拖下水,等梁得勝今後回了村,肯定沒自己的好兒。
就算沒把整個羅浮派拖下水,把面前的賈仙人扯進這個是非圈裡也好,有時候,只要人進了是非圈,想要脫離,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人也好,仙也罷,其實都受因果的困擾。如果換了別人,自己的這番胡說八道不見得起效,可是誰讓自己面前的是賈仙人呢?賈仙人愛凡間財貨,卻是出了名的。
周扒皮錯了,賈仙人是愛財,可就周扒皮敬獻的這些小錢,還沒放在他眼裡,平日里,周扒皮這個外門子弟,偏遠地區的小地主,巴結討好賈仙人,賈仙人自然一一笑納,給幾句好話,反正又不需要自己付出多少靈力。
可是這一次,周扒皮遇上了為難之事,涉及到仙草靈木的收成,賈仙人卻不願意插手了--這種倒霉事誰都不願意碰,大不了,把周扒皮名下的土地全都划給另一個有能力來經營的地主就是了。
可是,正當賈仙人要將周扒皮哄出偏房時,他突然聽到了科學門三個字,賈仙人眉頭一皺--這科學門自己近一年來,可沒少聽。聽說有幾個師兄,跑到科學門的開發區,接了幾個工程項目,換來了好幾件不錯的法器,只是自己法力低微,至今只是個離宮的普通弟子,就是想到科學門賺些外快,也沒這個能力。
可是這科學門,怎麼和咱們羅浮派扛上了?難道真如周扒皮所言,科學門就是沖著羅浮派而來的?
賈仙人有些失笑,這科學門崛起也就區區數年,而咱們羅浮派有數千年的根基,科學門怎麼可能主動來惹羅浮派?
不過,賈仙人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疑慮,他破天荒取出一把銅錢,往桌上一扔,卻是算起卦來,這一算不要緊,賈仙人驚得眼珠子都差點跳出來--就最近兩三個月,羅浮派門下的村莊,有近三分之一的勞力流失了!
怎麼會這樣?!
如果不是周扒皮來報,自己還不知道居然情況如此嚴重!--其實這卻是賈仙人自己失察。他身為負責凡間仙草靈木種植的管理之人,原本應該緊盯著各地的靈地,監督生產。
可是千餘年以來,莊戶鄉民都是老老實實種田,從來沒有鬧過妖蛾子,賈仙人自然懶得下鄉,就如同21世紀那些所謂的駐村幹部一樣,好的倒也罷了,那些懶的,只不過是掛個名,點個卯。
賈仙人只是在離宮裡吃吃喝喝安穩度日,哪裡曉得,就這數年,居然發生了千年未有之變--莊戶人家不種田了!連葛草田都給棄了!
賈仙人這下是真有些急了,跺著腳罵周扒皮:「你這個殺才,這樣重要的事,如何此時才與我說?你不會點支通靈香給我?!」
--所謂的點支通靈香,其實就是通過自帶靈力的香向上仙報事,也可作軍中通訊之用,賈仙人自製了一些香,交給如周扒皮這樣受自己管轄的地主,命他們有事既可焚香報事。
賈仙人有些委屈:「小人此前就已經焚香向上仙知會過此事了啊,可上仙一直沒給小的迴音,小的這才特意翻山越嶺,到這省城來找上仙。」
賈仙人一愣:「你身上可還帶著香?」
周扒皮忙道:「帶著帶著,上仙贈予的法寶,小的自然是隨身帶著的。」說著,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小玉盒,裡面裝著的,正是短短的一截已經燃過的香。
賈仙人掂起香,略一用靈力試探,臉上一紅,卻是他發現,自己製造這些通靈香時,靈力有些不足,這香,卻是無用的,想來其他那些地主手裡的香都差不多,怪不得自己沒有接到各地的通報,直到周扒皮親自找上門來,才得知。
賈仙人心煩意亂,對周扒皮一揮手:「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立刻返回村裡,把那些泥腿子管好,絕對不能讓他們誤了仙草靈木的農活。」
周扒皮試探著道:「那如果這些泥腿子不聽話呢?」
賈仙人冷笑一聲:「這福建可是羅浮派的地頭!你該施的手段,都用上!我倒要看看,誰敢攔著!」
周扒皮等的就是賈仙人這句話,忙哈著腰應了,千恩萬謝退出了廂房。
不說周扒皮回到村裡,會用怎樣兇殘的手段對付村民,卻說賈仙人等周扒皮離去后,一下子跳下了榻,將小几上周扒皮敬獻的財貨全都收拾了起來,嘴裡嘀咕著:「修了兩三百年的靈力,什麼都沒撈著,勉強會了幾個小法術,因為自身靈力不足,又施展不得,還不如撈些錢財,在人間享受榮華富貴呢。」
賈仙人將財貨塞到了已經裝得滿滿的箱子里,貼上了靈符,總算這符化足了他的心思,一旦有外人觸動這箱子,靈符就會化成一把利劍傷敵。
賈仙人拍了拍箱子,剛露出點笑意,立刻又皺起眉來,這勞動力流失一事,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果今年的仙草靈木收成受影響,周扒皮這些地主要吃排頭,自己這離宮管理農事的,也同樣討不了好去。以自己不著調的淺薄的靈力修為,也就是託庇在羅浮派門下,才能混吃混喝,如果被羅浮派驅出門牆,自己哪還有如今這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