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開門見山(1)
見丈母娘是件很奇特的事,尤其是一個據說不太高興的丈母娘。它不同於過往的任務,沒有密級,除了完成任務,還需要儘可能改變對方的意見,求得認同。更何況,這代表著以後他們會成為一家人,尤其當他不在家時,丈母娘能作為妻子甚至孩子堅強的後盾。所以對方挑剔是正常的,看他不順眼也是正常的,有再多無奈也該他受著,橫豎就這一個中午的時間,又能難熬到哪去呢。共同戰線上雖有足夠的戰友,程梓明卻始終擔心因為自身表現不佳而被對方一票否決。
不能讓一諾和家裡人吵架,這是這次會見的基本原則。
心情忐忑了一路,在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的過程中,七上八下的頻率愈來愈高。
周一諾擔憂地望著程梓明,後者舔舔唇,強壓住心慌安慰著心愛的姑娘。
沒事,我沒那麼緊張。
說出這話,他窘迫地偏過頭,什麼跟什麼啊,真是連自己都不信。
女兒昨天打電話回來,支支吾吾,也不說什麼事情,只對鄧清一再詢問,我爸呢?讓我老頭接電話,哎呀,莫問了,讓爸爸接電話。
夫妻倆向來不愛在女兒面前爭寵,在周家,這件事完全沒有意義。從小到大,周一諾和周老爹要多膩歪有多膩歪,和母后的關係則忽遠忽近。再怎麼母女情深,也是同性相斥,不見了想,見多了煩。更何況在程梓明的問題上母親從頭到尾沒松過口,實在讓周姑娘心有戚戚。對周一諾而言,太後向來是個惹不起的存在,還是不要直接跟她正面硬扛,惹毛了她,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沒好氣地將電話遞到老公手上,鄧清嘟囔了句,在外面又幹什麼壞事了,一驚一乍的。
周茂林接過電話,聽著姑娘仔細解釋。原以為出了不好的事,卻不曾想是要帶男朋友回家吃飯,擔心人家第一次上門,就被老媽給臉色看,先打個電話預防一下,特地叮囑老爹一定要將母親大人的心情哄愉悅了。聽著聽著,周茂林笑起來,迭聲答應著,好,好,有我呢,你放心。
掛了電話,抵不住鄧清好奇,周茂林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不就是來吃頓飯嘛,還當兵的,膽子那小,還怕我一個老太婆欺負他?么斯丫頭啊,白養了三十年,只曉得幫倒外人說話!」翻了個白眼,鄧清坐在沙發上,心情愉悅值刷刷往下掉。
老婆不開心,老公當然要頂上。喝了口茶,周茂林循循善誘,「他又冇見過你,對不認得的人有點擔心蠻正常撒。再說咧,你之前那個態度,可是把丫頭給氣哭過滴。先不說是不是男朋友,就當他是普通客人,那也是你屋裡丫頭請來的,萬一你不高興,讓他走,你讓姑娘的臉往哪裡放咧?」
聽完老公一席話,貌似有些道理,想了想,鄧清又覺得邏輯有些不對。如果來的不是周一諾的男朋友,那她自然不會有丈母娘的身份,肯定會熱情招待客人,盡東道主之誼。但既然來的是男朋友,她就是丈母娘,她就有權利用更為挑剔的眼光審視來人。
周茂林笑著搖頭,「你為么斯一定要挑剔他呢?你都還冇見過,就已經把他設為假想敵,這樣不對。」
鄧清睜大了眼,極力反對,「我養了三十年的姑娘,我還不能說點么斯啊?!本來就是滴,一個當兵的,又冇得時間陪她,掙得也不多,嫁了這樣的人,還不得給他當牛做馬做老媽子啊。」
周家老爹挑眉看著妻子,眯起眼,抿起唇,言語有些不忿,「我當年也當兵,讓你當老媽子了嗎?」
鄧清的氣焰立馬下去了大半,支支吾吾地,「那是你後來退伍了撒。」
嘆了口氣,周茂林有些無奈,繞來繞去,又繞回了這個話題。拉起妻子的手,他有些動容地說,「當年你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第一次到你屋裡去,心臟病都要嚇出來了,坐倒站倒么樣都不舒服,生怕你媽嫌我這不好那不好。你是么樣鼓勵我的?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要勇於向階級敵人發起衝鋒。現在咧,和當年又有么斯不同?你變成了你當年最不喜歡的那個人,就像你媽當年攔你一樣攔倒她。哎,丫頭也冇說別的,只說那男伢明天下午就要回部隊,如果你有么斯意見,也希望等他走了以後,私下再說。」
鄧清怒目而視,「我難道是那冇得修養的人嗎?難道我會當著他們的面大吵大鬧?這也要她來教我?真是反了天了。」
戳了戳妻子的腰側,她生氣的臉立馬轉了過來,手掌一把拍在周茂林胳膊上。
周老爹恢復一臉笑眯眯的模樣,輕聲地哄著,「好啦好啦,莫喬氣了,明天早上跟我一路去買菜,多做點好吃的。你對他好一點,他對丫頭就好一點,是不是這個道理咧?」
斜眼掃了他一眼,鄧清嘴唇微張,目光中的凌厲逐漸減弱,她抿了抿嘴唇,原本還打算反駁,卻什麼都沒說。
時隔一年多,程梓明再次來到了這個熟悉的門口,新福字,新對聯,不一樣的身份,不一樣的心情。
交握的手心裡有汗。拍了拍他的肩膀,周一諾圓圓的眼睛閃亮閃亮,「別緊張,拿出鐵血軍人該有的樣子!」
點點頭,程梓明的內心卻在抽搐,又不是去打仗,你見過哪個軍人跟自己家裡人鐵血的。
為了給他鼓氣,周一諾牽著程梓明的手,直把他拉進了門。
哎喲,還要手牽手,臭丫頭,生怕她媽不曉得她有幾寶貝這個傢伙。周茂林迎上前去,將程梓明手裡的大包小包妥善安置。看到以箱為單位的茅台,他不由暗笑,鄧清啊鄧清,看你把這伢給嚇得喲。
鄧清對煙酒不感興趣,也沒研究,自不會有老周那些複雜的心理活動。看到自家丫頭身後那個高個子男孩靦腆地沖她笑著,她也朝他回了一個笑臉,還客氣道,「來吃頓飯而已,買這多東西做么斯。」
「跟你們提過的,程梓明。」拉住他的胳膊,周一諾把他往二老跟前帶,語氣輕鬆神色歡愉。
喊完叔叔阿姨,程梓明鬆了一大口氣。丈母娘比想象中慈祥多了,一諾真是,前期背景教育介紹得太恐怖了。明明是內部群眾,非要形容成階級敵人,還是凶神惡煞陰險狡詐的階級敵人。
周媽媽去廚房做飯,周一諾蹬蹬跑進去,滿面春光的臉在鄧清身旁晃悠,「么樣?長得還可以吧?」
挑眉掃了她一眼,鄧清沒好氣地評價,還行吧。
回身看看了沙發上不咸不淡聊著天的兩個男人,也不知在討論什麼國家大事,程梓明那正襟危坐的模樣像在會見他國首腦。
周一諾呵呵地笑,「媽你莫搞得太嚴肅,他蠻緊張。」
揚了揚手裡的鍋鏟,鄧太后睥睨天下般回應,「哪個有心情欺負他,去去去,又不幫忙,去陪倒坐哈子,莫在這添亂。」
正好兩個男人間有空地,周一諾成功將自己嵌了進去,開始竹筒倒豆子一般碎碎念。不外乎教育周茂林同志少喝酒,別看搬來一箱就不知節制,要不是程梓明非要買,她絕對不依。不抽煙的周爸爸年輕時愛喝兩口,自從女兒學了醫,幾乎一天念叨十幾回,念到他不得不把飲酒量和頻次逐漸降低。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開始注意養生,周茂林幾乎只在家裡有客人喝一點過過癮。
剛被教育完,周老爹的視線繞過女兒,聚焦到程梓明身上,目光里隱隱含著期待,「等哈吃飯,來一點咧?」
現在這個情景,自是老丈人說什麼都好,程梓明痛快地點頭,表示必定好生相陪。
周一諾在一旁齜牙咧嘴,一個酒量不怎麼好,另一個酒量據說還可以,但是下午還要趕路呢,喝什麼酒哇!她拉起老爸的袖子就開始哼哼,莫喝了,雖說買了酒來孝敬你,冇想你傷身體啊。轉過頭用胳膊肘撞程梓明,周一諾怒目而視,想不想活了你,你想灌死我老頭啊!
程梓明抿著唇笑而不語。
周老爹承諾控制酒量,笑咪咪地拉著丫頭的手,「哎呀,又不喝多,養了三十年的姑娘好不容易有人要了,總要慶賀一下吧。」
一臉黑線的周一諾無語呆坐,眼睜睜地看著借酒相熟的兩個人開始熱絡起來。
周爹說,「哎呀,你們現在是不是禁酒禁得厲害,我跟你講,我當年當兵的時候,那戰友們,一個賽一個的能喝啊blablabla。」
程梓明狂點頭,「現在管得嚴,八一和春節的啤酒都是按人頭髮,拿著飲料灌,喝不醉人盡上廁所。」
傳說搶人的前世情人如同剜心之痛,岳父大人居然沒表現出敵意,甚至主動安撫外來客的緊張情緒,令程少校暗爽不已。果然,男人間的統一戰線就是容易達成,煙酒球賽什麼的,隨便說說就能聊到一塊。為了在岳父大人面前樹立良好的形象,防備漸歇的他十分愉快地陪著退伍三十年的老兵憶苦思甜。
看到周一諾從廚房往餐桌上端盤子,程梓明靠過去想幫忙。絲毫不跟他客氣,周一諾指著案台上的大湯碗沖他點了點頭。鄧清從灶前回過頭,看見進來的是程梓明,皺著眉嚷嚷,「糯米,你么樣讓他做事呢!」
探了頭進來,抽油煙機聲音真大,周一諾扯著嗓子,「么樣就不能幹了!」
話說完,周一諾便退了出去,站到程梓明身邊,沖他擠眼睛。
程梓明點頭如搗蒜,這算什麼活啊,只要你媽開心,洗碗洗衣服洗被子都可以。
開飯了,鄧清檢查了桌上所有的菜色,確定沒有遺漏,才安心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