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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何為仁義

  朝陽初上,在揚州城西門外空曠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擠滿了數已萬計的士兵,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的都爬滿了緊張與不安,這些人已全體放下武器,等待著未知的處置,今天之前他們是官軍,而現在每個人的名字前都帶有一個詞,叛軍。


  王嵐平與史可法站在城頭觀望,看著城下這黑壓壓的士卒,還有那在城牆根下堆積如山的軍械,二人心中

  都忍不住慶幸的感嘆一句:好險,差一點這揚州城下就被自己人的鮮血染紅了。


  史可法的心裡終於有了一絲安定,連著多日愁雲慘淡的臉上此時也漸漸舒展,他對王嵐平道,「不知道你這麼做對不對,今天我都要替揚州的百姓說一聲謝謝,世人多有傳聞王狀元在象山懷酒收兵權,在淮安彈指安萬軍,我史可法總覺有事誇詞,今日親見你旦夕間成此大功,實令史某刮目相看,可敬可佩」


  王嵐平哈哈一笑,「成大事者不拘泥小節,也許有些事在外人看來我陰狠毒辣,不講情面,但今日能得史督師一句褒獎,甚感安慰」


  史可法微笑地點點頭,「千古功過自有後人評說,只是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此事竟能如此了結,太過於匪夷所思了,我這有一事不明,從你進揚州到捉拿高傑,這前後不過半個多月的時間,這期間所發生的事卻好像你早有謀划,一環緊扣一環,滴水不漏,就比如你是如何斷定許定國必有二心?難道你與他早有相識?」


  王嵐平笑道,「不不,在入揚州前我並不認識此人,聽都沒聽過,但對高傑卻多少了解一些,此人是順賊降將,雖然後來為朝廷效力,但他自己也明白,他出身不好,在天下明將中,他不受待見,這也就造就了他多疑的性格,凡事要爭一口氣的行事風格,時刻都提防有人要害他,這次他來揚州,而史大人斷然將他拒之門外,他怎麼能受得了,轉而又突然迎請他入城,以他多疑的性格,自然是不會輕意相信,他肯定以為這裡面有什麼陰謀,但他又不想被人笑話,肯定會派人進城打探,許定國就浮出水面了」


  頓了頓,王嵐平接著道,「如果高傑只是派幾個人入城,那我可以確信他並無野心,但許定國五千人入城,這真是招臭棋,傻子都能猜得出來高傑想幹什麼,無外乎摸清城內虛實,裡應外合,搶佔揚州,但他算錯了一點,揚州城是在史督師你的手裡,必要時可以連一隻鳥都飛不出來,更別說消息了,在後來多次與許定國的交談中,我發現此人對朝廷還存有餘忠,對高傑種種不法之事也頗有微詞,我便斷定要破高傑,必是此人,略施小計,果不其然,兵不血刃,解了揚州這圍」


  史可法越聽越覺敬佩,連連點頭,「王狀元知人善任,有此識人之明,佩服佩服」


  「不敢當,知已知彼是一個將領必須具備的手段,說到底我也是運氣比史大人好一點而已」


  兩人一陣寒暄,這時,在圍觀百姓的漫罵聲中,宋憲與許定國押著高傑正從二人腳下的城門內穿過,來到全軍陣前,連同一起被捉拿的,還有高傑的四名重要將領。


  高傑威風不在,但仍是一臉的不服氣。


  「跪下!」宋憲一腳踹在高傑的膝蓋彎里,高傑晃悠幾下仍站直了身邊。


  王嵐平朝宋憲擺擺手,「不必了,他好歹也是一方大將,士可殺不可辱」


  高傑抬頭看了城頭二人一眼,輕蔑的哼了一聲,「哼,惺惺作態,要殺便殺,看老子皺不皺眉頭」


  王嵐平沒理會他,轉頭對史可法道,「督師,按理說他是的你部將,今日犯上作亂被俘,如何發落,還得你說了算」


  史可法點點頭,「恩,此事難辦哪,高傑為四鎮重將,位高權重,如果向朝廷說他是謀反叛亂,那他必死無疑,但如此一來,豈不讓天下百姓對朝廷失望,如此重臣都心存反意,朝廷臉上無光呀」


  王嵐平早已料到史可法會這麼說,畏首畏尾,瞻前顧後,朝廷在百姓眼裡早就一文不值了,哪裡輪得著高傑這種人來抹黑,越是這種亂世,越得行非常之事,殺一警百。


  「那史督師可有兩全其美之策?」王嵐平問道。


  這裡城內百姓紛紛擁到城門處,對著高傑是破口大罵,這裡面有被高傑軍從城外趕進城裡避難的,也有在城外被高傑軍弄得家破人亡,也有城裡這些天被高傑軍嚇破了膽的,那是一陣破口大罵,扔雞蛋,爛菜根子,高喊著,「殺了他,殺了他?」


  史可法一聽這些,有些緊張,四下張望一陣,不殺高傑,那就是與百姓為敵。


  這時,四名被綁的高傑的人在城下跪倒,一人高喊道,「史督師,今日揚州之變,實為逼不得已,我三萬將士無依無靠,露宿荒郊野外,我們都是朝廷的將士,為何如此不公平,我等四人不忍將士們過這種日子,便一起慫恿高將軍,高將軍不聽,我們便要挾於他,今日事敗,我等自知必死,請史督師賜我等一死,對高將軍從輕發落」


  其餘三人一齊道,「但求速死」


  立時在他們身後,那上萬高傑軍已經放下武器的士兵,也呼拉拉跪下去上千人,高喊,「我們知錯了,請大人從輕發落」


  面對這些忠心的手上極力為高傑開脫,高傑卻大怒,忍著腿上的刀傷,將跪在地上的一人踢翻,大喝,「不準求饒,老子頂天立地,做了什麼老子認,只不過老天不長眼,沒讓我成功,站起來,要死也得站著死」


  王嵐平側頭輕聲對史可法道,「看到沒,高傑不死,你怎麼收拾這人心」


  史可法左右為難,終於良久后,他一狠心道,「要死也不能死在我手裡,來人,將今日之事擬成條文,連同高傑一起押送南京,請皇上聖裁」


  王嵐平暗笑:你真是潔身自好,殺個人就能玷污你天下士子楷模的名聲嗎?

  「慢!」王嵐平忙伸手攔下,在史可法的耳邊輕聲道,「你看到沒有,這些放下武器的人,都對高傑心存忠誠,昨晚之後,高傑雖然大部投降,但仍有數千不服之人流落在外,你將高傑押往南京,走得出這揚州地界嗎?」


  史可法道,「不管怎麼樣,高傑不能死在揚州,我史可法決不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糊塗,高傑不死,那這幾萬條人心咱們誰也壓不住,他們大都是高傑從李自成那帶來的老人,留著高傑,會出大事的,我的督師大人」


  「那也不行,要說押送進京,要麼就要羈押,等侯朝廷旨意?」


  王嵐平道,「文書往返至少需五日,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高傑是馬士英的人,這事一旦進了京,高傑就死不了,如果朝廷給他個革職留用,以觀後效,你是不是將這三萬人還給他」


  史可法茫然道,「那,那若是聖上真有此意,那我也只,只好如此」


  王嵐平心中有氣,他也萬沒想到,史可法竟然會如此不堪共事,「書生意氣,那我今日做的這一切又有何用,你這不是過河拆橋嗎?你挖個坑把我和許定國都埋進去了,你知道嗎?」


  史可法自知言語有愧,「不是還沒到那一步嘛,要不我回府衙召人再商議商議」


  王嵐平徹底對他失去了信心,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面對著城下,大喊一聲,「史督師有令,高傑知法犯法,豈圖謀害主帥,事同大逆,本應誅滅九族,督師念其素有戰功,特全其家,獨斬其人,立即行刑,斬!」


  站在高傑身後的許定國早就等著這一刻,隨著王嵐平那個『斬』字剛脫口,高傑的人頭就已經被他一刀斬下,滾落到他的四名部將面前。


  「將軍,將軍……」四人齊聲跪地痛哭。


  城內百姓歡呼雀躍,奔走相告,而城外高傑的軍卒中,幾萬人鴉雀無聲,似乎能從這些人臉上看到某種隱忍不發的爆發力和凝聚力。


  史可法眼都大了一圈,愣了半天,這才回過神來,指著城下對王嵐平支吾其詞,「這,這這,這是揚州城,我是督師,你怎麼敢擅自下令」


  王嵐平不在意地道,「我這是在幫你,老大人,我雖然資歷不及你,但我知道成大事就不能心慈手軟,你太婦人之仁了」


  史可法見高傑已死,也只得嘆息一口,「哎,人頭落地,也無可挽回了,此事到此為止,餘眾一概不問」


  王嵐平又不同意,拉起史可法的胳膊,指著城下輕聲道,「我的老大人,你好好看清楚,這下面都是些什麼人,高傑死後,你派誰接任?誰敢接任?這下面四名協犯,那都是在軍中名望很高之人,有他們在,你派誰出任這三萬人的統帥都免不了被架空的下場,你這是在給你自己挖墳」


  史可法也火了,「你太狠了,難道要讓我斬盡殺絕嗎?」


  「斬草不除根,遺患無窮」


  「我史可法不是嗜殺之人」


  王嵐平咬牙切齒地道,「慈不掌兵,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


  史可法一揮袖,「這個不用你教我,來人……」史可法作勢就想當場放人。


  王嵐平忍無可忍,接過史可法的話頭大喝,「斬!」


  四顆人頭滾落於地。


  史可法氣得臉色發青,指著王嵐平,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忿忿然揮袖離去。


  高傑與其主要將領都被處斬,失去主心骨的兩萬多士卒不知何去何從,只能任由著揚州城內的各個將領隨意安排,幾萬人完全被打散,補充到了各部城防守軍之中,尤其是那幾十門火炮和火器兵,對揚州城的城防來說,如虎添翼,實力翻了好幾倍。


  而史可法這些天再也沒有與王嵐平相見。


  王嵐平也很無奈,再留在這揚州,也無事可做了,反正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該走了。


  臨行時,王嵐平幾次去揚州督師府辭行,但史可法卻避而不見。


  但等王嵐平行至城門口時,史可法卻又追了上來,王嵐平讓宋憲領著三千騎兵先行,兩人一路同行,默默無語。


  其實史可法經過這麼多天的反思和城內防禦力量大增,也漸漸理解了王嵐平的所作所為,只是礙於面子,一直沒有當面說清楚,臨了了,總感覺這話不說,那這輩子都心之有愧。


  行不多遠,史可法輕咳幾聲,拱手道,「王狀元,我……我前番,這,哎!」


  王嵐平笑了笑,「史大人不必多言,我明白,都是為國效力,想法難免有時候不一致,山高水長,就別再送了,請回吧」


  史可法臉上有些尷尬,「好好,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王嵐平翻身上馬,一抱拳,「史大人保重」他說這話,其實是想到歷史上件事,揚州大屠殺,史可法以身殉國。


  飛馬而去,但沒多久,王嵐產又折了回來。


  「史大人,滿清南下,淮河防線洞開,揚州重鎮是滿清志在必得之地,你千萬要密切留意,另外淮安總兵劉澤清以死,我讓副總兵鄭森暫代其職,名不正言不順,按說這鄭森是你的部下,這正式的任免文書,還得煩勞大人你上書朝廷」


  史可法笑道,「這個自然,不過,殊不知今日這淮安軍還是不是我揚州督師的部下」


  王嵐平會其意,哈哈一笑,「這不重要,大人只要知道他們都是明軍就可以了,揚州城防,鄭森會在淮安助你一臂之力」


  史可法也不爭論。


  「哦對了,史大人,看到那邊樹林沒,那裡就是當日高傑軍埋伏之地,對揚州城防不利,阻礙了視線,史大人應該儘早將那些樹木剷除」


  史可法順眼而望,馬上笑道,「不不,王狀元有所不知,那片林子,可不一般,那是以故首輔的百年安息之所,我輩不可打擾」


  王嵐平頓覺可笑,這都什麼時候,還想這些。


  「史大人想想吧,告辭」王嵐平也不好再說什麼。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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