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應武話外之音是什麼,在座眾人心如明鏡。
放棄黃州,內遷百姓!
將黃州真的變成一個空殼,丟給阿術。這樣的話不但兩淮水師可以從容收縮兵力,就連天武軍也會壓力減弱,而且隨著百姓的內遷,雖然人也不多,但是足以解決興國軍三縣地廣人稀的問題。
但是這就意味著,在座的每一個人,再加上兩淮水師都統兼黃州知州張世傑、黃州通判文天祥還有兩淮水師副都統夏松等一干人,都將背上丟土的責任。
而賈似道,絕對會以此為突破口,大做文章!
整個議事堂,陷入比剛才還要低沉的氣氛中。葉應武整個人都陷入身後的座椅裡面。自己穿越七百年來到這個時代,是為了來主動放棄大宋的土地的?
剎那間,一道又一道在歷史上鮮活的人影躍入眼帘。
宗澤、岳飛、韓世忠、虞允文······無數的英烈用生命保護的土地、無數的將士用鮮血洗刷的青山,將在自己手中被拋棄?
可是,如果不放棄黃州的話,不但天武軍和兩淮水師的戰線過長,而且還將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阿術隨時有可能全力南下,將這道薄弱的防線生生撕碎。
艱難的側過頭,葉應武發現陸秀夫和蘇劉義也是沉默。
苦笑一聲,罪人,哪怕只是一時的罪人,也很難當啊。
「諸位······想必也都清楚,以為如何?」葉應武緩緩開口,彷彿每一個字都在仔細的斟酌。
下面卻是一片死寂,或許對於普通的宋朝官吏來說,棄守一城一州之地尚且算是難免的事情,畢竟蒙古大軍聲勢浩大,可是下面在座的,並不是那普通官吏,他們是曾經讓蒙古大軍征南統帥撞得頭破血流的天武軍。
天武軍的軍魂,已經在那場大雨中鑄造。
就像安吉軍一樣,天武軍亦有其驕傲所在。
而下面的這些文武,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其根本的忠義,官家委任,守土有責!
輕輕吸一口氣,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說話。葉應武無奈之下只能輕輕咳嗽兩聲:「這件事情本官親自走一趟黃州,暫且放下,當務之急是儘快修築永興城和城北營寨,天武軍的練兵事務也不能落下,兵員迅速補充完整,以老帶新,留給在座諸位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所以一時半會兒都不能歇息!」
「遵令!」見到葉應武自己給自己台階,陸秀夫和蘇劉義哪裡還敢猶豫,急忙帶著一眾文武站起身來拱手應是。
點了點頭,葉應武站起身來,徑直往後院走去。
一眾人這才發現,這個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臉上的疲憊神色一點兒都不比在座的他們少。輕輕嘆了一口氣,陸秀夫和蘇劉義對視一眼,都感受到對方心裡的百般滋味。
「大冶縣雖然還不用急著修築城池,但是礦石挖掘和荒地開墾一樣都不能落下,通山縣什麼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短期內能夠支撐興國軍的也就只有大冶縣了,國岩,不要辜負了幾位相公還有知軍對你的信任。」幾個人並肩向外走去,陸秀夫略微壓低聲音對身邊的江鉦說道。
江鉦雖然和葉應武是舊識,但是畢竟是初來乍到,對於興國軍的情況有些不了解還是預料之中的,所以陸秀夫急忙叮囑兩句。
微微點頭,江鉦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另外一邊的蘇劉義等人,輕聲笑道:「小弟在來此處的時候,家父就已經有所叮囑,還請君實兄放心好了,小弟必當全力而為,只要有小弟在,大冶縣永遠都是天武軍的大冶縣。」
陸秀夫沒有再說什麼,心中也不禁暗暗讚歎一聲,將這幾家的子侄全都集中起來,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在文武之別上和其他地方官員相比已經遠遠減弱了,因為都是同窗世交,對於文武之別,看得遠沒有別人那麼重。
而且更讓人感慨的是,這些衙內子弟,沒有一個是紈袴膏粱之輩,就算難以成為安定全國之才,維繫一方穩定還是手到擒來的。或許,這是在這大宋天傾之世,老天賜給這個國度最大的財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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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府的後院依舊是熟悉的安寧。
彷彿只有來到這裡,看著九曲長廊,看著風拂垂柳。
陽光灑在水面上,粼光閃閃,水池裡面的金魚正在自由自在的散聚,透過清澈的水面可以看見水底搖曳的水草。似乎是受到葉應武陰影的影響,又或許是有什麼潛藏在水裡面的誘惑,這些金魚竟突然間又散開,然後向著同一個方向奔去。
葉應武一怔,旋即聽到風兒送來輕輕的笑聲,方才自失的一笑,還道是這些金魚感受到自己強大的氣場了呢,感情又是不知道哪個傻丫頭正在喂金魚,自從這府邸歸屬葉應武之後,作為暫時唯一的女主人,綺琴最喜歡的便是在那九曲長廊盡頭的水亭當中彈琴觀魚,不過餵魚的事情卻總是懶得親力親為,一般都是鈴鐺之流的侍女負責。
「恭迎老爺。」葉應武剛想要抬步向前,卻發現身後傳來聲音。
卻是兩名侍女猶如群星捧月護著中間的陸婉言,葉應武微微一怔,其實對於這個陸家小娘子,葉應武更多地是愧疚,作為興國軍的通判,陸秀夫親入險地本來無可厚非,但是面對陸婉言急迫的責問,葉應武一時間心中也是莫名的觸動。
以至於時至今日,迎面撞上陸婉言,還是心裡有些彆扭。
不過葉應武並不清楚,對於這個有些冒冒失失闖入葉家後院的女孩,自己的便宜老爹還有鎮江陸家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按理說不可能放任這種大家閨秀在外面呆這麼長時間的。
再想到老爹有些隱晦的指出為葉家延續血脈的事情,葉應武忍不住微微皺眉,不過旋即意識到自己前面還站著幾個姑娘家,急忙笑了笑,以掩飾自己的失態:「嗯,陸小娘子也在啊,這是去往何處?」
意識到葉應武的眼神有些迷離,陸婉言雖然不是那種聰慧過人的女子,但是也已經明白葉應武有些失神十有八九是聯想到了兩個人至今還說不清楚的關係,當下里也不想再往這個方面上扯,只是微微笑著露出兩個臉頰上淺淺的梨渦:「綺琴姊姊在水亭,邀小妹前去下棋。使君也是要過去嗎?」
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葉應武發現自己對上這個陸家小娘子,竟然有些無計可施,這才來到這個七百年前的時代兩個月,原來那些爐火純青、信手拈來的甜言蜜語似乎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六月的風吹過,兩個人竟然有些尷尬的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這裡。
「咳咳,那便一起吧,天氣熱,某略有些煩躁,正想去水亭散散心。」葉應武有些言不由衷的說道,罕見的有點兒臉紅。
兩名婢女都忍不住埋頭輕笑,葉使君縱橫大江南北,也算是在北面蒙古還有東面臨安那裡留了名,掛了號的,卻沒有想到竟然在小小的女子面前手足無措。
看著葉應武和陸婉言一前一後的走過來,前面的微微皺眉,後面的則是略有些尷尬,鈴鐺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這兩個人還當真是奇怪啊,這一路上就這樣保持著沉默。
輕輕一笑,鈴鐺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輕紗之後,自家娘子想要撮合這兩個人,想來還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呢。
琴聲伴著輕輕的風聲漸漸揚起,葉應武還算是不明就裡,可是受過熏陶的鈴鐺和陸婉言,表情就有些怪異了,旋即鈴鐺實在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而陸婉言則是俏臉通紅。
葉應武詫異的看向表情各異的兩個人,那曲調隨著風抑揚頓挫,彷彿將近處的水、遠處的山,都融進曲子裡面,深沉的悲傷之中又帶著深沉的愛。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葉應武掙脫琴曲的束縛,霎時間感覺遠山近水流露出一股濃濃的情意。
身邊隱隱約約傳來幽香,也不知道是陸婉言的體香還是輕紗之後點的瑞腦。琴聲依舊,人在天涯。剎那間葉應武想到的不是綺琴,不是陸婉言,不是天武軍,不是無數生死相托的兄弟,而是七百年後,自己那個闊別已久的家,而是七百年前,這個註定會改變的時代!
「使君?」陸婉言從身後輕聲喚道,俏臉上的紅暈雖然已經散去些許,但是現在看來依舊帶著難言的風韻。
葉應武用手死死握著欄杆,靜靜地看著近處水池屋舍,遠處青山遠黛,良久之後方才問道:「這是什麼曲子?」
鈴鐺看了一眼這個佇立的身影,又看了身邊的陸婉言一眼,輕聲道:「啟稟使君,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
自失的一笑,葉應武忍不住喃喃自語:「難怪,難怪,鳳凰于飛,何其之美,但是某才疏學淺了。」
「使君何必如此想,使君志在四方,當仗劍為天下除惡,這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曲子,知與不知,又有何妨?」陸婉言淡淡的說道,綺琴在這個時候故意彈著一首曲子是什麼意思,她自然心裡一清二楚,看著前方這個憑欄佇立的男兒,心中又怎能不是一番激蕩。
「夢醒人間看微雨,江山還似舊溫柔。」葉應武隨口吟道,「自古英雄氣與兒女情不可共存,當真是么?」
看著葉應武隨手掀起羅紗將身影掩沒,陸婉言一怔,旋即發現,外面的青山已經被雲霧籠罩,不知什麼時候細細的雨絲已經撲面而來,打濕了衣襟與烏髮。
夢醒人間?使君,你把原來的一切,都看作一場大夢嗎?那麼這之後,又將是如何,你的志向,想來也不止於這個小小的興國軍吧,大宋的江山、蒙古的江山、這華夏炎黃代代相傳的江山,想來是你最終的志向所在吧······
陸婉言複雜的看著漸漸消失的背影,卻最終還是忍不住輕輕一笑,江山還似舊溫柔,無論這場夢有沒有醒,無數的人都將站在你的麾下,跟著那面赤色的旗幟,跟著那道佇立的身影。
而這其中,有自家哥哥,恐怕,也有自己吧?
《鳳求凰》的曲調陡然一變,「噔」的一聲脆響,曲聲戛然而止。
「咳咳」,鈴鐺的臉色變得很是怪異,有意無意的瞄了一眼陸婉言,陸婉言狠狠一跺足,徑直轉身走了。
目送陸婉言離開,鈴鐺方才湊到輕紗一側,輕聲說道:「使君,娘子,陸小娘子已經走了。」
聽聞此聲,葉應武只是微微點頭,一點兒都沒有形象的把自己摔在卧榻之上,軟綿綿的被褥上面鋪了一層涼席,躺在上面絲絲縷縷的涼意伴著已經熟悉了的淡淡幽香沁入脊骨。
綺琴輕輕一拂衣袖,走到榻邊,遞給葉應武一杯水,輕聲笑道:「在這後院當中,哪裡是堂堂興國軍知軍葉大人,分明就是一個地痞無賴,若是讓其他人見到了,還不知道是如何失望呢。」
葉應武懶洋洋的將水接過來:「那又如何,這後院當中屬你最會享受,這清風細雨最後都是被你盡收眼底了。話說回來,某本來就是臨安街上的無賴,現在不過是本色罷了,來,給爺笑一個?」
故作認真的笑了笑,一股極其少見的嫵媚躍上眉梢,看的葉應武都是心神一震。綺琴坐到榻邊:「這卧榻都是奴家沐浴之後才躺的,爺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想來今天帶的銀子不少吧?不知想要和奴家幾度風月?」
「噗!」葉應武的水全都噴了出來,不但衣襟都濕了,還不斷地咳嗽,什麼時候自家的仙女成了妖女,真是作孽。看著這最毒婦人心略有些幸災樂禍的表情,葉應武一邊咳嗽一邊苦笑,看來自己躺到這卧榻上還真是惹怒了綺琴,這姑娘是故意報復啊。
「慢點,慢點。」綺琴終究還是於心不忍,急忙幫著葉應武順了順氣,剛才的那不過是青樓裡面人人都會的,只是沒有想到第一次用出來卻是對著以為夫君的葉應武。
「給爺等著。」葉應武惡狠狠地說道,然後又躺倒在榻上,舒服的眯了眯眼,「下雨天不睡覺,當真是天理難容。」
風帶著細細的雨絲,雖然沒有撲面,但是卻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驅散這幾天的暑氣。雨滴順著水亭的飛檐滑下,打在石板上和欄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綺琴隨手有將茶杯滿上,有意無意的隨口說道:「夫君,婉言妹妹,你到底······」
對於這個冰雪聰明卻總是藏拙的女子,葉應武也有些無奈,她總是變著方法想要讓陸婉言做葉家的大婦,其中是什麼意思,就連鈴鐺都看得透,自然也欺瞞不了葉應武,甚至自始至終綺琴誰都沒有打算欺瞞,在這亂世當中,有如此心機卻是獨守清雅,倒也算是奇女子了。
葉應武不禁在心中感嘆一聲。每逢家國禍亂,不只是有偉男兒在血火中脫穎而出啊,百年之後,那個由淮上布衣仗劍而起建立的王朝,等到滅亡的時候,真正有骨氣的,也是一群女子,何其相似,又何其悲哀。然而現在不同了,站在傾國而來的蒙古鐵騎之前的,不只再是文天祥那樣羸弱的書生,不只再是吳楚材那樣赤誠的百姓,還有他葉應武,還有天武軍、兩淮水師,還有無數的華夏將士。
綺琴只道是葉應武還在頭疼和陸婉言糾纏不清的關係,索性坐在一側靜靜地看著他,哪裡料得到葉應武早就神飛天外,良久之後方才回過神來,看著近在咫尺的一雙剪水眸,葉應武下意識的「啊」了一聲,方才想起來綺琴想要說什麼,揉了揉腦袋,苦笑著說道:
「要不······先看看?」
這一次不只是綺琴,就連外面的鈴鐺,聽到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葉使君當真是仗劍一方的英雄,可是一牽扯到這兒女情長的事情,卻是這般無助,也不知道當年放浪臨安的氣魄都到哪裡去了,難不成都化成那滿腹的計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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