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人奉上清茶一杯,葉應武看著淺碧色的茶水上漂浮這的茶葉,其實如果真的讓他選擇的話,就算是沒有酸梅湯,要是能有一壇涼茶也是謝天謝地了,然而跟著便宜老爹這些文人墨客在一起,就算是夏天裡也只能淺飲這熱茶。
不過已經熟悉了這些的王爚等人並沒有發現一路征塵而來的葉應武和江鎬微微皺起的眉頭,反倒是一向喜歡揣摩上意的郭懷注意到了,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在這裡打醬油的身份,能夠坐在此處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裡還敢說些什麼,甚至他還恨不得把耳朵都堵上。
「黃州一事張都統已經寫信前來報之,老夫幾個也曾商量。」王爚開口打破寧靜,一隻手握住椅子扶手,一隻手捋著白須,「雖然此事的確是遠烈自作主張,不過畢竟乃是善舉,知曉之人最少乃是最好,所以便就此揭過,不過遠烈這一次前來隆興府,想來也不應該只是為了回家吧。」
王爚話音未落,一道道目光就已經聚集在葉應武身上,而葉夢鼎也很配合的輕輕咳嗽一聲,示意葉應武應該如實回答,沒有必要把回家探親當做擋箭牌抬出來。
葉應武知道這幾個老狐狸一定察覺到了什麼風聲或者看出了些許蛛絲馬跡,所以沒有打算瞞著他們,甚至這一次冠冕堂皇的回家探親也是為了將自己這個畢竟有些冒險的計劃彙報一下,免得這幾個老狐狸真的以為自己是那種膽大妄為、無可救藥之輩。
見到上來就是正事,江鎬看向葉應武,葉應武輕輕頷首,然後江鎬站起身來將議事堂的大門關上。當最後一縷陽光從門縫當中消散的時候,葉應武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將自己率領百戰都長驅瀘州的計劃和盤托出。
聽著葉應武娓娓道來,已經是官場老狐狸的王爚、章鑒、葉夢鼎等人也忍不住臉色微變,畢竟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情,若是成功可將會是宋軍在襄陽東西兩翼的壓力全無,甚至可以對阿術的大軍形成反包圍的姿態,使得阿術不敢輕舉妄動。而如果失敗了,就會引來劉整的瘋狂反撲,甚至就連瀘州神臂城都有可能陷於敵手,整個宋軍防線將被攔腰斬斷。
等到葉應武說完,整個議事堂中已經陷入一片沉寂。王爚等人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眸當中的驚駭。其實從根本上來說,守著這半壁河山的思想已經在宋朝君臣腦海中根深蒂固了,所以葉應武這已經算是赤果果的進攻的行為,在王爚等人看來成功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少了,不過成功了的話,戰果確實很誘人。
艱難的伸出手輕輕敲打著座椅的扶手,葉夢鼎感覺自己說話都有些困難,不過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自己還真的不方便站出來評價一二,更何況在這幾個人當中,不得不說葉夢鼎的思維已經算是最不守舊的了,所以在葉夢鼎看來,這是可行的。
「此時不可妄下定論。」王爚皺著眉頭說道,「最好給南康軍那邊去一封信徵詢一下,畢竟事關整個襄樊前線的生死存亡,就算不報於朝廷,也應該讓江相公心裡有個準備。」
章鑒謹慎的點了點頭,實際上王爚說這句話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更多的是提醒在座的幾個人,無論成功與否,都要先留出後路,否則到時候很有可能被賈似道抓住什麼把柄。而作為這個團體當中不可缺少的都昌江氏,更是應該先通知一下。
「這樣也好,遠烈你先在隆興府停留兩天,此事細枝末節都要敲定。」葉夢鼎緩緩開口,只不過他鋒銳的目光卻並沒有看向葉應武,而是看向在自己的對面有些縮頭縮腦的郭懷,不過終究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有說。
「下官遵令。」葉應武一絲不苟的站起來說道,不過借著眼角的餘光,葉應武還是發現葉夢鼎實際上並沒有看向自己,而是一直盯著在那裡如坐針氈的郭懷。
這郭懷還真的是牆頭草,他兒子都已經死心塌地的跟著天武軍混了,而他還在如此猶豫,難怪葉夢鼎等人將他留在這裡,想來也帶著把他逼上船的目的。根據六扇門傳來的消息,這郭懷似乎還在試圖跟賈似道聯繫上,只不過他派出去的家丁之流的,不是揣著珠寶逃走了,就是被六扇門和錦衣衛在路上聯手攔截下來。
郭懷府邸內內外外就連葉應武都不知道六扇門到底布下了多少明樁暗樁,再加上有至少口頭上是要大義滅親的郭昶在,這郭懷似乎又沒有一點兒警惕之心,所以六扇門將郭府摸得一清二楚。
「這樣也好,遠烈這一次既然是回來探親的,我們這幾個老傢伙也不能把人家扣在這裡,鎮之啊,就領著你著寶貝衙內回家吧。」感受到氣氛有些僵硬,王爚急忙站出來說道,畢竟在座當中實際上是以他為尊,他開口了其他人就算是想要反駁也得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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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燈火燦爛。
雖然隆興府並不能算是臨安那樣的大都市,但是也畢竟是商旅來往的交通要衝,更是整個江南西路的核心所在,所以入夜時分,隆興府的花街也開始以一如往常的熱鬧。更何況這是漫漫長夏之夜,清冽的酒液、火辣的歌舞,迎風飄揚的酒旗和鱗次櫛比的青樓楚館,讓每一個在此路過的人都忍不住止步。
要說起這隆興府的花街,就不得不提醉春風。這醉春風雖然不過才剛剛開張幾個月,裡面的頭牌紅阿姑卻是實打實的好貨色,而且很多還是臨安江南水鄉孕育出來的碧玉蓮花。據說這醉春風原本也是臨安名氣不小的青樓,只不過因為江南西路赫赫有名的葉應武葉使君和襄樊呂家在醉春風一場大戰,竟然把那富麗堂皇的樓群給燒成焦土,醉春風方才不得不來到這贛水之畔。
聽聞此事,那些感嘆於醉春風崛起之快的人方才一邊頷首一邊笑著說道:「難怪難怪,這醉春風後面想來可就是葉使君了,要是不能在這花街當中獨佔魁首,反倒是說不過去了!」
而葉應武如此大張旗鼓的回家探親,身為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興國軍知軍,自然也少不了需要宴請四方賓客,雖然這些賓客名頭一個個都不小,雖然這些賓客說句實話並不認識葉應武、葉應武也不認識他們。要宴請賓客,自然就要去醉春風。
夜幕剛剛降臨,醉春風外面就已經停滿了馬車,裝飾華麗地車廂上寫滿了這些在隆興府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的人物的名號,有些人細細觀察便會發現,不光是有文人墨客、官僚能吏,甚至還有許多隆興府很有名氣的商賈,甚至就連號稱「江南西路第一酒樓」的萍水樓沈飛的馬車都在。
看著這些絡繹不絕的馬車,站在醉春風門口帶著一眾女兒迎接的春芳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雖然這隆興府沒有臨安那麼繁華,但是畢竟也是一方首府,而且來到此處背後又有官府的暗中支持,所以醉春風發展的遠比臨安紅火,要知道在臨安,整個醉春風實際上就是靠著綺琴的名聲在支撐,並不能算是什麼頭號青樓。而來到這隆興府就不一樣了,艷壓群芳那是必然的了,甚至在周圍的撫州等處,春芳已經打算另建分樓了。
看著臉上甚至有些許巴結神色的沈飛,春芳更是猶如騰雲駕霧一般,甚至還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直直的佇立在醉春風門外的兩名天武軍百戰都士卒,當初綺琴被葉夢鼎這個老狐狸幫著葉應武半搶半賣的弄走,自己還曾悔恨,結果現在終於知道其中的報酬是有多麼豐厚。
「興國軍知軍,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使君到!」遠遠的傳來一聲高呼,原本喧囂的醉春風門外頓時寂靜下來,剛剛還在寒暄的商賈和官吏們都下意識的將目光透過層層人群投向遠方。
一個身披輕甲的年輕小將帶著兩名天武軍士卒從醉春風當中大步走出來,嘴角微微上翹,眼眸也只是直視前方,似乎並沒有將身邊這些官吏商賈放在心上,而他身後的兩名士卒也是同樣的威風,甚至渾身還散發這冰冷的殺氣。
一輛裝飾並不華麗的馬車從黑暗中疾馳而出,馬蹄聲碎。百戰都十餘名騎兵在馬車之後緊緊拱衛著,每一個人都是一手握韁一手按刀,似乎任何靠近馬車的人都將會被這些騎兵毫不猶豫的抽刀劈砍。
「葉」字大旗被江鐵緊緊的攥在手中,旗幟迎風招展。
馬車在醉春風門前停下,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大多數人並沒有見過這個猶如傳奇一般飛揚跋扈的年輕使君,所以在敬畏當中已帶著些許的好奇,而那些受邀而來甚至有些受寵若驚的商賈,更是帶著濃濃的期待。
百戰都騎兵同時下馬,飛速的將馬車護衛起來。而江鐵則手握旗幟有如一尊門神佇立在馬車一側。
車簾掀開,只不過走出來的卻不只是一個人。
先下車那人一襲黑衣,乾淨利落,只有頭上戴著的嵌玉帽冠和腰間懸下來的一方佩玉方才顯示這軒昂男兒不只是氣質超然,身份地位也是不凡。只不過黑衣青年並沒有急著走,而是微微抬高手臂,從馬車中下來的白衣公子卻是和黑衣青年截然不同的氣質,雖然姿容精雕細琢猶如天工,但是相比黑衣青年的軒昂,更多的是蕩漾在眉目之間的淡泊甚至哀愁。
「嘶!」不知道內情的人都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這黑衣、白衣青年絕對不只是簡簡單單的同伴關係,雖然在這個時代暗地裡也不是沒有孌童,但是這麼明目張胆的帶出來,這位葉使君絕對是史無前例。更有幾個本來就看不慣有這麼多散發著銅臭味的商賈在此的老學究更是準備走上前替葉夢鼎好好教訓一番,然後奮而拂袖離去。
黑衣青年一點兒都不避諱了牽著白衣青年的手,在兩個人對視的剎那,黑衣青年還翻了翻白眼,氣的那白衣青年臉上一紅,如果不是有燈火掩映估計周圍的人都可以看見了。
想起來自己一向和氣的便宜老娘因為葉家愣是沒有一個人延續後代而對著綺琴大發脾氣,葉應武就像沒心沒肺的笑,幸好這個時代生不出孩子不是男人的錯,否則自己估計也跟綺琴一樣愁苦難耐了。
兩個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直走上台階,葉應武似乎並沒有將周圍投過來的怪異目光放在心上,而綺琴則心裡一直渾渾噩噩還沒有從陳氏大發雷霆的陰影中走出來。
春芳已經看出來葉應武身邊的這個俊俏的白衣青年是誰,心中暗暗地叫了一聲「小祖宗還真能胡鬧」,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不過先行來此的江鎬早就搶先一步,趕在春芳前面。
年輕的將軍在黑衣青年前方止步,雙手抱拳朗聲說道:「天武軍前廂都指揮使江鎬,參見使君!」
看著微微彎腰的江鎬說的一絲不苟,但是臉上都快笑歪了的表情,葉應武忍不住埋怨自己交友不慎、御下不嚴,強忍著一腳將這傢伙踹倒的衝動,微微哼了一聲:「嗯,帶路吧。」
淡淡的香風帶著熟悉的脂粉味撲面而來,葉應武下意識的抖了抖鼻翼,隆興府的醉春風和臨安城那個毀於大火的醉春風裝修構造上差不多,但是在臨安或許只是無數青樓楚館當中比較突出的一座,而在這隆興府便已經是傲立枝頭的鳳凰,讓周圍的小小樓閣有如星辰不敢和皓月爭輝。
似乎想起來什麼,葉應武旋即又停下來腳步,微微側頭沖著一眾官吏商賈笑道:「有勞諸位在此處相候,且不如和遠烈一起進這醉春風,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見到這個傳說中的葉使君掛在臉上的燦爛笑容,商賈官吏們原本有些忐忑甚至厭煩的內心終於算是平靜了些許,無論這個葉使君到底是有什麼癖好或者在外面有怎樣赫赫的威名,至少在他們看來,這並不是一個不易相處之輩。
至於是不是笑面虎,那就不得而知了。
白衣青年抿唇一笑,隨手一揮白紙扇已經迎風展開,潔白的扇面點綴著遒勁有力的黑色枝幹和粉紅桃花,無數的目光聚焦在葉應武身上,而趁著這個空隙,白衣青年悠悠然向前,在目視前方的江鎬身側停留片刻,輕聲笑道:
「可以啊。」
江鎬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早知道剛才就不沖著葉應武擠眉弄眼了,讓葉應武難看自家嫂子還不知道怎麼報復呢,十有八九是從紅玉那裡下手。當下里苦笑一聲,江鎬迎風站立的身影都下意識的抖了抖。
一眾官吏商賈不管之前有多看不慣對方,至少此時都一個個面帶笑容相互寒暄著陪同黑衣青年大步走入醉春風。而**春芳更是笑逐顏開,每進來一個人就代表今天又有不少銀子落入口袋。別看這葉使君強勢,進這醉春風卻是從來都給銀子的,而且還不少呢。
當白衣青年走上台階的時候,眼波流轉,在醉春風雕樑畫棟的內飾當中掃過,發出別人幾乎聽不見的嘆息聲。沒有想到,幾個月後,自己又一次走入這寫著「醉春風」名號的青樓,只不過物非人非,當初的姐妹大多數都已經在臨安從良,而跟著春芳來到這隆興府的,更多的都已經成了頭牌紅娘,自然不可能再站在這門前迎客。
環顧四方,竟無一人相識,其實別說她們,就連自己,不也不一樣了么。造化弄人,不知是幸運還是悲哀。
身後傳來葉應武和官吏商賈們的談笑聲,那爽朗的笑聲就像是無窮的海浪,將所有人淹沒。白衣青年忍不住一笑,悠然向前,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歷,不過並不妨礙醉春風的小姐們對這個英俊瀟洒的白衣青年的愛慕,竟然鶯鶯燕燕圍攏過來。
綺琴尚沒有說什麼,春芳就已經很有眼色的擠了過來,倚在綺琴身邊,眉目之間儘是脈脈情意,見到自家**難得春心蕩漾,其他小姐們也不敢上前爭搶,轉而把目標轉移到後面相繼而來的葉應武等人身上。和白衣青年的風流倜儻相比,黑衣青年身上散發出來的剛陽之氣同樣吸引人。
樂聲不絕,恭維聲不絕,身邊的空氣中帶著脂粉的氣息。葉應武輕輕呼了一口氣,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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