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見葉郎誤此生(中)
無理,蠻橫,甚至是在取鬧!
王安鶴霍然回首,卻發現葉應武正在饒有興緻的看著他,嘴角噙笑,似乎對於王安鶴的回答很是期待。而就在王安鶴的正前方,張貴和吳楚材已經停下了腳步,手中的佩刀似乎隨時都可能出鞘,然後毫不猶豫的大開殺戒。
夕陽投在這十二名甲士的身上,影子拉的很長。
殺氣凜然。
從衣袖中掏出手帕抹了抹汗,王安鶴訕訕說道:「葉知州,這似乎有些不妥吧,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小女想來羞澀??????」
「嗯?」葉應武輕輕哼了一聲,「這麼說來,王知府是不願意了?」
王安鶴的心中咯噔一聲,因為他明顯的聽出了葉應武的話語中濃濃的殺意,他是在試探自己,還是說已經得知了真相?王安鶴心中七上八下,但是不敢表現出來。
而就在前方,張貴和吳楚材冷冷一笑,已經邁過門檻的腳緩緩收了回來,然後無聲的轉身。
整個大堂當中鴉雀無聲,這是葉應武和王安鶴的鬥法,自李崇以下一眾官吏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緣由,所以現在完全就是在看熱鬧,反正葉應武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他們所有人都殺掉,甚至不會動他們一根毫毛。
王安鶴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彷彿是決定了一般,看向身邊的僕人:「快去,請惠娘上來。」
「爹爹,不用請了,女兒一直在後廂。」王安鶴話音未落,一道倩麗的身影緩步而出。
王安鶴一怔,而下面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當真是驚為天人!
王清惠一身素白衣裙,秀髮輕輕挽起,上面插著碧玉簪,俏臉上只有一層淡妝,一雙翦水瞳中彷彿蘊含著秋水茫茫,映襯整個秋天。只是這簡簡單單的打扮,卻襯托出了超凡的氣質,就算是洛神復生,恐怕也比不過此時的容貌姿態。
女要俏,一身孝,古人誠不我欺。葉應武忍不住在心裡感嘆了一聲,此時的王清惠帶給他的感覺就像和綺琴在醉春風初見,或許不需要什麼華麗的妝容,只需要這種直擊靈魂的氣質。
葉應武承認自己失神了,被這蹁躚而來的佳人徹底震懾住了。
之前葉應武一直在意於王清惠的才氣,倒還真的沒有太注意她的容貌,更何況王清惠出門上香並沒有化妝打扮,而且衣著樸素,以期能夠避免一些麻煩,自然就不顯姿容。
直到楊絮有些不滿的戳了他一下,葉應武方才如夢初醒,訕訕一笑。楊絮微微側身,在葉應武身邊輕聲說道:「不得不說你的眼光確實很獨到,惠娘妹妹當真也是傾國傾城的人兒。」
「惠娘,你怎麼??????」王安鶴沒有想到自家女兒一直站在屏風後面偷聽,當下里有些震驚。
王清惠沖著自家爹爹行禮之後,晴兒已經眼疾手快端起來酒杯遞給自家娘子,王清惠沖著晴兒點了點頭,卻是並沒有在意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自家爹爹,徑直走到葉應武面前:
「使君點名讓妾身敬酒,妾身恭敬不如從命,已經在此處了,不知道使君可是有什麼見教。」
葉應武看著王清惠,卻是沉默。他讓王清惠出來,實際上除了拖延一下時間之外,也是為了試探王清惠,或者說逼著王清惠在自己和自家爹爹面前選擇。
如果王清惠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敬一杯酒,那麼兩人自此緣分斷絕;而如果王清惠讓葉應武速速離開或者小心,那麼葉應武就算是將王安鶴擒拿或者斬殺,卻也不介意留她一命。
即使是王清惠此時帶給葉應武驚艷的感覺,也絲毫不能阻止他在必要的時候辣手摧花。
王清惠微微低頭,不敢直視葉應武的目光,葉應武無奈的苦笑一聲,看來自己和這個南宋末年才女的緣分,終究還是沒有啊!雙手舉杯鄭重的和王清惠的酒杯碰了一下,葉應武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
可是直到他放下酒杯,才發現王清惠一直沒有飲酒,端著酒杯的手不斷的顫抖,晶瑩的酒液在這細微的搖晃中不斷傾灑。葉應武有些詫異的看著他,王清惠貝齒輕輕咬著下唇,最終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霍然抬頭,在這大堂之上第一次毫無顧忌的迎上葉應武的目光。
片刻之後,王清惠沖著葉應武比了比口形,卻正是「使君,兩側有埋伏」幾個字。只不過葉應武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依舊在微笑的看著她,彷彿已經痴痴迷戀上。
王清惠有些著急,只能先將自己的酒一飲而盡,畢竟那麼多人眼睜睜的看著呢。不過就在她放下酒杯的那一刻,葉應武猛地伸手握住她的皓腕,用整個大堂上都聽得見的聲音朗聲笑道:「世間那麼多宵小,終究還是有人待某好!」
王安鶴已經察覺到不妥,當下里也顧不上其他,破釜沉舟般大喝一聲:「甲士何在,給老夫拿下這個叛臣賊子!」
話音未落,兩隊全身披掛的士卒猛地踹開左右廂房的門,在一眾官員驚愕的目光中,抽刀撲向葉應武。
「你都知道?」王清惠驚訝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葉應武從容一笑,徑直一拽,下一刻已經是美人在懷。
楊絮踹了葉應武的小腿一下,佩刀已經抽出來,衣袖抬起,袖箭呼嘯而出,沖在最前面的甲士慘叫著倒下。
「拿下!」王安鶴有些氣急敗壞的看著送上門當人質的自家女兒,很顯然是剛才女兒說了什麼,讓葉應武有所防備。
「轟!」一直站在大門口,實際上是暗暗頂著門的幾名王家僕人慘叫著和大門一起倒地!
原本整個兒的大門已經四分五裂。怒吼著衝進來的吳楚材抬手就是兩個火蒺藜,扔到了那群甲士當中。而且剛才粗暴的炸開大門,所用的也是火蒺藜。
「轟!」又是一聲爆炸,這不過這一次橫飛的不再是木屑,而是血肉。張貴和吳楚材兩員天武軍大將一左一右沖了進來,手起刀落,這些連沙場都沒有上過的廂軍哪裡是他們的對手,紛紛慘叫著四處躲避。而兩人也不戀戰,將這些廢物般的對手留給後面源源不斷衝進來的百戰都甲士,自己則直接沖向葉應武所在的方向。
「亂國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王安鶴的幾名親隨將領當即振臂高呼,更多的士卒從左右廂房殺進來,甚至從大門處沖入。
整個平江府的廂軍怕是都已經調動了。
而外面更是弓弩聲、廝殺聲不絕於耳,顯然江鐵也帶著人和其餘的廂軍廝殺在了一起。
「我們走!」葉應武怒吼一聲,抱緊懷裡的人,抬手袖箭激射,直接奔著王安鶴而去,王安鶴猝不及防下被射中了面門,鮮血直流,當下里便仰面倒下,慘叫不止。
王清惠雖然擔心爹爹,奈何葉應武的手臂有如鐵打一般,怎麼樣都掙脫不開,只能任由他摟著。而葉應武一側,楊絮揮刀開路,刀光閃爍,一時間無人敢近身,而李嘆則是從容不迫的點燃火摺子,大量著手中的火蒺藜。
看到這個甚至還臉上帶笑的中年人,包括很多將領在內,都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然後不約而同的後退。
至於晴兒這個丫鬟,雖然百般不願,卻不得不緊緊跟著葉應武,畢竟自家娘子在哪裡她就要跟在哪裡。
「保護使君!」吳楚材大步衝到葉應武的面前,手中腰刀舞得飛快,一連殺退四五名廂軍,畢竟堂堂葉使君實際上上陣殺敵是個三腳貓這種事情在百戰都裡面也不是什麼秘密。
吳楚材雖然知道葉應武身邊有楊絮保護,不過還是放心不下,身為百戰都的副都統制,吳楚材自然不可能允許葉應武身邊只有一個護衛,雖然這個護衛比較靠譜。
「天武軍,殺!」張貴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吳楚材帶人衝到了葉應武的面前,他也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手中一柄刀大開大合,一時間無人能敵!想當初張貴也是跟著葉應武在麻城的風雨中血戰過的,在毗羅耶島上又沒少帶著人和當地土著血戰,所以這一身江上風浪打磨的功夫飛彈沒有消沉忘記,反而愈發精進。
張貴帶頭衝殺,其他葉應武親衛自然也不再遲疑,片刻之後就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肉通道!葉應武爽朗一笑,徑直抽身而退,晴兒和李嘆兩個實際上沒有什麼功夫的人急忙跟著快步走出重圍。
「不可戀戰,撤!」楊絮冷哼一聲,腳步如飛,依舊護住葉應武的側翼。吳楚材和張貴爆喝一聲,手中刀勢愈發猛烈,吳楚材這傢伙更是迎面一連劈出十多刀,將眼前這個試圖阻攔的王安鶴親信將領硬生生的殺退數步。
張貴趁著眼前廂軍士卒想要偷襲吳楚材,隨手丟了大刀,腰間短劍出鞘,徑直刺穿那名士卒的心臟,滾燙的鮮血順著血槽流淌,而張貴的表情也有些猙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吳楚材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頗有威勢的進攻竟然不知不覺得將自己陷入重圍,如果不是張貴替他殺開一條道路,恐怕就要被困在這裡面了。感激的看了一眼張貴,吳楚材也顧不上說什麼了,急忙大步後退。
「放!」門口傳來一聲暴喝,弓弩聲不絕於耳。
迎著吳楚材殺上來的五六名廂軍猶如篩糠一般倒在地上,身上無一不插著仍然還在顫抖的箭矢。江鐵帶著渾身浴血的二三十人怒吼著衝進來,迎面的廂軍雖然人數眾多,卻不敢應戰,紛紛慘叫著後退。
江鐵冷冷一笑,回頭看了吳楚材和張貴一眼,冷聲吼道:「走!」
兩人一點頭,轉身殺出去。而有了這些百戰都弓弩手的掩護,那些廂軍一時半刻也不敢上前。
庭院中已經有很多屍體,七橫八豎,血流成河。絕大多數都是廂軍的,只有極少數兩三具是天武軍將士,百戰都在受到偷襲之後依然表現出來的強大戰鬥力讓任何一個人都忍不住暗暗咋舌。
葉應武飛身上馬,一輛馬車已經停在院落中,王清惠飛快的回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卻看不到自家爹爹的身影,而身後葉應武冷冷哼了一聲,王清惠心中打了一個寒戰,急忙上車。
葉應武也不再管她,自有一名天武軍士卒趕車。而葉應武卻是冷笑著看向混亂的大堂:「長惜,這時候也不用留著了。」
「謹遵號令。」李嘆卻是笑著回答,手中火蒺藜呼嘯而出。
爆炸聲再一次響起,趁著爆炸掀起的氣浪將大堂中散亂的人影衝撞的不斷慘叫驚呼,江鐵他們總算是徹底擺脫了追擊,紛紛上馬。百餘名騎兵拱衛著馬車徑直向著大門而去。
「不能放他們出去!」大門口幾名受傷的王家家丁奮力的想要抓起手邊的兵刃,馬蹄聲嘶鳴,在他們身邊飛馳而過的百戰都騎兵這個時候憐憫之心已經消散的一乾二淨,雪亮馬刀手起刀落,幾個頭顱帶著鮮血狂噴,濺在緊隨而來的馬車車廂上。
馬車內,聽著鮮血打在車廂上「噗噗」的聲音,王清惠微微一怔,俏臉已經慘白,晴兒有些擔心的看著她,一聲「娘子」還沒有開口,王清惠已經暈倒在軟墊上。
不過此時誰也顧不上馬車裡面怎麼樣了,江鐵一馬當先,帶著十多名手持勁弩的騎兵在前面開路,而後面的騎兵則是握緊手中的馬刀。平江府是江南水鄉,街道向來窄小,有的甚至還是街道一分為二,一半是石板路,一半是水路,這樣的道路不啻於騎兵的地獄,不可不謹慎對待。
百餘名騎兵還沒有衝到街道口,一隊步卒已經急匆匆的迎面而來,顯然沒有想到這葉應武竟然這麼快就殺出了重圍,這些不知道從哪個城門緊急調來增援的廂軍只能慘叫著後退。
他們手中的刀和盾根本無法阻擋騎兵的衝擊。
「不要管,沖!」江鐵怒吼一聲,弓弩寶貴,而且在飛馳的馬背上不好上弦,所以江鐵可捨不得在這些蝦兵蟹將上使用寶貴的弓弩。話音未落,他已經當先撞倒幾名四下奔逃的步卒,而後面的騎兵蜂擁而上,若是能夠用馬刀砍到的,便上去一刀,若是夠不到的,甚至連管也不管。
這足足一個都的步卒甚至連阻攔的作用都沒有起到,眼睜睜的看著這百餘名騎兵護衛著一輛馬車呼嘯而去。一直到煙塵散盡,那名都頭方才心驚膽戰的從地上爬起來,不斷捋著自己的胸膛,這群殺神,當真是不好惹,要不是自己剛才急中生智裝死,恐怕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不知道和誰一起到黃泉路上走一遭了。
只不過王安鶴既然決定反了,自然不會只在自家府邸布下埋伏,就在江鐵帶人轉過街角的時候,一側河道上面兩三條船上同時站起來黑衣人,各個手持弓弩,扣動扳機。
而一側房樑上、小巷中也有大隊步卒怒吼著衝出來。
「好大的排場,當真看得起某葉應武!」葉應武哈哈大笑,「江鐵,某就看看你怎麼把某送出去!」
「使君莫要嘲笑,這有何難!」江鐵同樣是笑著回答,手中佩刀舞動,已經調撥下來幾支箭矢,而他身後的百戰都騎兵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箭矢呼嘯,傾灑如雨,片刻之後街角和小船上已經看不到站著的人。而這十多名騎兵毫不猶豫的隨手扔了這些手弩,馬刀出鞘,鋒利雪亮,迎著夕陽呼嘯劈砍。
後面的騎兵則趁著十字路口比較開闊,徑直從兩側撕開口子,片刻之後這些本來打算阻攔百戰都的士卒全都被包圍。
江鐵卻有些犯難的看向葉應武。葉應武面色冷峻:「事且從急,一個不留,動手!」
不只是江鐵,吳楚材和張貴都是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甚至就連一向不喜歡大宋的李嘆都有些動容。葉應武在這一刻表現出來的鎮定自若和冷血,讓他們感受到了葉使君的另外一面。
他不再是平時談笑風生、運籌帷幄的葉使君,而是縱橫天下、血染風采的葉使君,這才是他們記憶中麻城、瀘州的葉使君。只是此時的葉使君面對這些漢家袍澤,依舊沒有猶豫。
一將功成萬骨枯,何其悲哉。
「不要遲疑,走!」葉應武看也不看背後的鮮血,咬著牙說道。
他不想知道自己剛才所做的是對還是錯,因為他很清楚,現在寸刻寸金,自己沒有猶豫和思考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