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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瓊海深處空足音

  吉陽軍(今海南三亞市)。


  波濤萬千,在這天的盡頭拍打著礁石。中原雖然有春夏秋冬四季風景,但是從來沒有如此壯闊的景色,無邊無際的大海從這一塊塊礁石、從這一片片銀沙向遠方延伸,漫無邊際。


  茂密的椰子林則從大海的岸邊一直向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雖然在江南、在中原已經是冬季,但是此時這天涯海角的地方,依然是火熱溫暖如夏,清澈的海水誘惑著人想要直接跳下去縱想清涼。


  一艘海船在天邊出現,海上只有微風細浪,鼓動著雪白的船帆,巨大的船艏緩緩向前,在天藍色的透明地毯上犁出一條痕迹。


  「如此風光,如此景色,竟然是我大宋所有,當真是讓人感慨萬千。」王達靠在船舷上,打量著如此景色,這和之前到達過的夷洲島相比,又是別有一番風味。


  來來往往的水兵們根本沒有在意他們的統帥正在感慨些什麼,每個人都是赤膊上陣,將雪白的風帆收起來。身後腳步聲響起,王達急忙轉身看去,卻是李嘆親自過來了,這個一向是一身灰袍的中年男子,總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但是今天卻是不同,他無論上衣只有一件,袖子高高挽起,下面所幸乾脆直接是短褲。


  這身打扮很是清涼,讓自以為夠涼快了的王達看到了頓時感覺自己還是太保守了,都是一群大老爺們,有什麼害羞的。王達悔恨的嘆息一聲,急忙說道:


  「統制,前方就是吉陽軍的岸邊了。」


  李嘆點了點頭:「這一次不是來攻佔土地的,畢竟這裡名義上還是大宋的領土,吉陽軍也是大宋名義下的州府。」


  王達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吉陽軍甚至整個海南地區包括瓊州、南寧軍、萬安軍在內,真正的屯駐兵力基本屈指可數,正規的前線屯駐大兵自然是一個也沒有。甚至就連正常州府的廂軍都是欠奉,南宋在這裡維持統治的也就只有一些基本可以被無視的鄉兵,而且這周圍也是連一支像樣的水師都沒有,就憑藉著在瓊州的那幾條破船。王達相信憑藉著自己腳下的這艘海船就足夠將他們打得哭爹喊娘。


  「山河勾勒起伏,大海呼嘯磅礴,此間當真是天然良港!」指著眼前的海灣,李嘆有些惋惜的說道,現在葉應武至少還是名義上的南宋沿江制置副使並知興州。所以這種攻佔南宋領土的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不過一想起來夷洲那裡一攤子還不過是剛剛起步,李嘆也只能收起自己的覬覦之心。


  然而王達在意的不是這個,這艘海船沿著海南島已經來回飄蕩了兩三天了,不但瓊州的水師沒有絲毫的反應,就連那些城中的鄉兵,都沒有發覺這個就在他們身邊的不速之客。


  彷彿這裡就是無主之地,那些城頭飄揚著的赤紅色旗幟就是一些擺設。大宋將這個寶石一樣鑲嵌在大海上的島嶼,只是當做了官場上政敵的一個流放所在。是荒蠻之地,根本就沒有看做大宋真正的領土。也正是因為南宋這种放任自流的管理方式,使得島上的黎族可以和漢族和平共處、安居樂業。


  通過這幾天不斷派遣斥候上岸,李嘆對於整個海南島的情況已經了解的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自己需要找的人在哪裡。這是葉應武專門派人送信過來傳達的指令,李嘆自然放在心上,不過對於能夠讓葉應武這麼重視的人物,李嘆同樣也很是好奇。


  這個葉應武稱呼為「黃道婆」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身份,竟然擁有讓葉使君為之矚目的能力?

  通過這幾天。李嘆也已經隱隱約約了解一些這個黃道婆的經歷,不過就是嘉興府松江的一個童養媳,後來受到婆婆的迫害,一路逃命來到吉陽軍。並且很快就因為心靈手巧而被這裡熱情好客的土著黎族所接納,並且憑藉著自己學來的漢族紡織技術和黎族自身先進的紡織技術相融合,融匯創造出了更為優良的棉花紡織技術,從而在當地已經擁有不小的名氣。


  當然這也只是局限在海南島,恐怕漂洋過海到了江南就沒有還會知道這個曾經卑賤的童養媳,也更不會知道。幾十年後正是她改變了整個華夏民族的紡織,締造了江南紡織技術的巔峰。


  這個名字李嘆這些天也聽到了不少次,終於打聽到了黃道婆所在的部落,就在自己眼前這片海灣的盡頭,那青巒起伏中。


  輕輕的吸了一口海風,帶著暖暖的氣息和熟悉的腥味,這裡彷彿從來沒有人涉足,原始而又淳樸,讓李嘆心神都平靜下來,他不知道葉應武是怎麼知道這海南島上有這麼一個人物,也不想知道,「君失密則失國」,葉應武不說,這就不是他身為下屬所應該妄圖打探的。


  自己只需要找到這個人,然後將她送往興州,就可以了。


  「我們下船吧。」李嘆輕聲說道,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親自前來請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甚至出身卑賤的女子,或許是葉應武信中語氣的急迫,也或許是自己的好奇,更或許是他們同樣有過悲慘的過往。


  曾經同是天涯淪落人,現在何必不相逢。


  王達凝眉看著周圍,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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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的椰子樹遮天蔽日,一直連綿向遠方。除了椰子樹,還有檳榔樹等夷洲島上頗為常見的樹木。低矮的山丘連綿起伏,潺潺流淌著的溪水盡情的在樹林當中穿行,清澈的可以看清水底每一塊石頭。


  布衣女子就蹲在溪水邊,清洗著旁邊石頭上放著的一盆衣服,而幾個黎族打扮的小孩就在附近的椰子樹和檳榔樹上下熟練地爬來爬去,也沒有其他大人看著,似乎這已經是海南島最常見的事情了,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清洗的差不多,布衣女子方才站起身來,她上身是對襟直領的黎族常見黑色上衣,身著筒裙,裡面的褲子也是高高的挽起到膝蓋。上衣是短袖,在上衣的外面還又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衣,只不過這個外衣卻不是黎族服飾,而是漢族江南的衣衫。


  「孩子們。回去了!」年輕的女子沖著在樹間奔跑的幾道身影招呼一聲,片刻之後這些孩子飛快的聚集到她身邊,他們或許臉上帶著不知道從哪裡蹭的黑泥,或許兩隻手都是黑乎乎的,但是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笑得很燦爛。


  更有一個年長的孩子隨手將剛剛摘下來的檳榔塞進嘴裡。然後抱著椰子遞給這個口音和他們略微有些不同的女子:「黃姊姊,你看,這是我一個人摘下來的!」


  女子微笑著接過來椰子:「好啊,二郎都會自己摘椰子了,當真是長大了。」


  被稱作二郎的孩子不好意思的一笑,退到夥伴身後。沒有再多說什麼,女子將椰子放在盛衣服的盆子里,剛想要往回走,身後卻是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女子下意識的回頭看去,悚然一驚。


  從茂密的叢林中走出來的。卻是一支手持兵刃的隊伍,只不過真正讓女子震驚的是,這些人身上都是再明顯不過的漢家打扮,剎那間女子有一種莫名的傷感,也不知道自己離開那一片帶著血和淚的土地已經有多久了。


  這支隊伍看上去並沒有敵意,走在前面一身短打的男子更像是一個士人而不是將軍,兩群人驀然相遇,男子身後十多名手持刀盾的士卒飛快的上前,將他擋在身後,而另外五六名弓弩手則是同時舉起了手中的弓弩!

  「你們是什麼人?!」女子下意識的將驚恐的孩子們保護在身後。勉強保持冷靜。


  看著眼前這個身上披著漢家衣衫的女子,也聽出來了她口音中帶著的明顯的江南味道,李嘆眯了眯眼,忍不住感嘆一句。看來自己真是走了好運氣,當下里不由分說讓身前的刀盾手讓開,上前一拱手:「在下李嘆,見過娘子。」


  「在下」「娘子」,這兩個已經久違了稱呼讓女子徹底怔在那裡,他們是漢人。第一次在逃離家鄉這麼多年後見到漢人,女子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是應該懷念還是痛恨那一段過往。


  不過這個時候她還是保持冷靜,壓制住心頭翻湧著思緒:「你們是何方人士,在這裡做什麼?」


  「敢問娘子可是姓黃?」李嘆輕聲說道,「在下大宋沿江制置副使葉使君麾下夷洲駐軍都統制,奉使君之名前來邀請一位黃姓小娘子重返江南。」


  姓黃?他怎麼知道?這布衣女子正是流落海南的黃道婆,雖然不知道所謂的「沿江制置副使葉使君」是何方神聖,也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夷洲駐軍都統制」又是什麼個來路,但是黃道婆畢竟是在江南生活了十多年的人,自然知道沿江制置副使和都統制都是自己原來可望不可即的人物,甚至就連整個海南島上,恐怕也沒有能夠和沿江制置副使平起平坐的人。


  手微微顫抖著,黃道婆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奴家姓黃,怕正是統制要找的人。」


  李嘆心中一塊大石落下,當真是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總算是讓自己找到正主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知道黃小娘子可否賞光讓我等移步?」


  黃道婆看著眼前這群手持兵器但是似乎並沒有敵意的人,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本來她所在的黎族部落就是在大宋的統轄之下的,雖然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大宋本地的駐軍了,但是部落中的人並沒有對於大宋這個名義上的領導有什麼異議,就在另外一個大一點兒的村寨中,還有懸挂大宋的赤色旗幟。


  黃道婆在這海南島的安身之處,便是在破敗的道觀裡面,這個道觀實際上也就是晚唐宋初的時候修建的,只不過因為並沒有在這周圍的村寨中起到什麼作用,再加上此地自古流放之處,沒有道士願意來到這種大異於中原的地方,所以很快就廢棄了,黃道婆來了之後住不慣黎族的屋子,索性黎族人就將這個沒有什麼用的道觀給了她,道觀緊靠著黎族村落,黃道婆整理出來幾間屋子,倒也能夠居住。


  見到這個平日里很是溫柔並且向來好學的外鄉人帶著一隊手持兵器的同樣的外地人來到自己村落,村落中黎族人很是警惕的打量著他們,不過很快李嘆那從容不迫的士子姿態,就讓他們舒了一口氣,不再管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外地人。


  這海南島上或許別的沒有見過,但是這種溫文爾雅很有文化的讀書人,幾百年來卻是從來沒有斷,黎族人都知道這些是觸犯了****上國的不知道什麼邪門的規則才被發配到這裡來的,其實都是一些很有文化和能力的人,所以黎族人對他們很是尊重。


  「寒舍簡陋,還請見諒。」黃道婆輕聲說道,將一行人引進有些破敗的道觀,道觀的一側廂房可以明顯看得出來整修的樣子,和另外一邊的斷壁殘垣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庭院中更是打掃的一塵不染,足以見到住在這裡的人是喜愛乾淨的。


  一側廂房三間屋子,兩間屋子都是敞著門,在這炎熱的海南島,並沒有什麼所謂的關門防寒,李嘆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間屋子裡面擺放著一台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機器,而且還堆著很多做工精良的衣服布匹,而另外一間屋子,則是幾張頗為簡陋的桌椅。


  「這間屋子,可是?」李嘆指著那個有著桌椅的屋子。


  幾個孩子已經急匆匆的跑進去,將懷裡的檳榔和抱著的那個椰子放在了桌子上。黃道婆柔柔一笑:「讓統制見笑了,奴家略微看過幾本書,所以在這裡教這幾個認認字,也算是幫著鄉親們做件好事,畢竟奴家這一手織布的能力都是鄉親們教的。」


  李嘆點了點頭:「能夠在這天涯海角荒蠻之地堅持如此,小娘子也算是堅韌不拔的人了,可以進去說話嗎?」


  「請。」黃道婆笑道。


  幾個孩子已經熟練的在椰子上鑽孔,遞給李嘆和身後的王達,身後追隨而來的將士們也是人手一個。李嘆打量著眼前的椰子,沖著王達一笑,兩個人徑直把椰子殼碰了一下,就當是碰杯了。


  「統制倒是有趣。」黃道婆走進屋子,「請隨便坐就可以。二郎,你先帶著弟弟妹妹們去玩,不過不要跑遠了。」


  二郎點了點頭,轉身跑開了,當真是孩子頭的樣子。


  見到孩子們走開,黃道婆臉上的笑容方才漸漸消散,看向李嘆:「統制不遠千萬里而來,不知道所為的是何事,難道就只是想要讓奴家這個故土所拋棄的人重新回去嗎?」


  李嘆一怔,王達默然。


  片刻之後,李嘆方才喟然一嘆:「鄙人也能猜出來,在江南想來小娘子有什麼並不太好的回憶,畢竟某年幼的時候,也曾經有過悲痛的經歷,這種印在心口的疼痛某還是能夠理解一二的。」


  看著李嘆臉上的悲痛,黃道婆默默低下頭:「奴家一直期待著光陰能夠彌補傷痕,現在卻依然痛徹心扉,所以如果統制想要讓奴家就這麼回去,還請見諒奴家不能從命。」


  李嘆站起來,衣袖一揮:「某從來不會做出什麼強迫人的事情,但是只想向黃小娘子說清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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