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殘雪未消春猶遠(中)
PS:昨天忙著一個學校徵文比賽,匆匆更新,未曾細看書評區。當日隨口戲言,書友以之為真,鼎力支持,如約打賞,很是感激,有信人如此同行,此心甚慰,快哉快哉!
鎮江府,夢溪園。
夢溪園原本是北宋名臣沈括的故居,傳言是因為沈括年幼的時候曾經夢到過一條周圍景色別緻美麗的溪流,並且在路過鎮江府的時候發現了有一條小溪和年幼夢中的溪流很是相像,於是買下了這塊土地,並且正是在這精美別緻的夢溪園之中寫下了煌煌巨著《夢溪筆談》,從而讓做官並不成功的沈括名垂青史。
沈括作為新黨被舊黨打擊后,這夢溪園也隨之敗落,百年間數易其主,一直到葉應武來到鎮江,方才將這座園子買下,作為對於開創了中國理工學科的沈括的懷念。
葉應武不在鎮江府,這座園子也直接由張世傑入住,反正都是貨真價實的一家人。
新年第一天,院子中張世傑的兒女正在快樂的跑動著,後面的僕人不敢大意,緊緊追隨呼喊。而張世傑則是優哉游哉的躺在院子中的軟榻上,即使是正午時分,陽光也並不灼熱,灑在身上很是舒服。
葉氏在一旁織著小兒衣衫,雖然身為葉家長女,張世傑的正室,她不應該做這些,不過葉氏依舊堅持親力親為,看向張世傑的目光中帶著柔和的笑意。張世傑似乎感受到了,抬頭沖著她一笑。
旁邊已經及笄之年的長女正在煮茶,看到爹娘的溫馨場面,也是輕輕一笑,急忙站起身來幫忙看著幾個頑皮的弟妹。
「對了,遠烈最近怎麼一直沒有信來?」葉氏突然間想起來什麼,有些詫異的說道。
她是葉家長女,葉應武幾乎是她和葉應及看著長大的,平日里無論什麼情況,都會按時派人送信問候。當然之前是因為兩家都在興州,隔街相望,沒有寫信的必要,現在卻是不同。
畢竟一個在贛北。一個在江南。
張世傑心中咯噔一下,葉應武北上出征受傷的事情他一直沒有告訴自家娘子,畢竟自家娘子對於那個小弟的愛護張世傑是深有體會的,既然葉應武沒有什麼大礙,張世傑也不想讓她過多的擔心。
現在卻沒有想到葉氏自己提出來這個問題。張世傑微微一怔,旋即苦笑著說道:「這不是大過年的么,或許是因為來往拜會的人太多,畢竟遠烈現在可不只是葉家二衙內,更是堂堂興州知州、天武軍的葉使君,怎能不忙於應酬。更何況阿術最近總是不老實,足夠讓遠烈焦頭爛額的了,來不及寫信倒也正常。」
這個理由很充足,葉氏忍不住感嘆道:「嗯,也是。遠烈這孩子從小都是妾身和遠趨好好看著,再加上葉伯他們哪一個不把他捧在手掌心上?現在一個人在興州面對這麼多風風雨雨、人情世故,也足夠他頭疼的,真是為難遠烈了。」
張世傑輕輕鬆了一口氣,心中卻也感覺好笑,忍不住說道:「娘子可不能這麼說,現在遠烈也是赫赫有名的葉使君,幾次北上,饒是阿術厲害,卻也沒有佔到過他的便宜。上一次在江南弄得天翻地覆,賈似道不也束手無策?」
「遠烈是長大了,成熟了不假,可是在妾身心中啊。她依舊還是那個跟在後面咿呀學語的孩子。」葉氏忍不住笑道,又何嘗沒有感慨的意思,「只是現實畢竟是現實,遠烈長大了,妾身也老了。」
時間飛逝,不知不覺得就連當初爹爹認為最沒出息的小衙內。都已經闖出這樣一番事業來了。而自己,臉上已經有皺紋浮現,不復當年美貌的時候了。
「娘子何出此言?」張世傑徑直坐起來,看著自己的結髮妻子,「這可當真是言重了,娘子依舊是當年那個紅燭下讓某傾心的新嫁娘,韶華白首,咱們說過一起的,娘子又何必擔心光陰的流逝?」
葉氏柔柔一笑,剛想要說什麼,婢女走過來輕聲說道:「郎君,門外蘇將軍求見。」
「蘇將軍?」張世傑站起身,有些詫異,「娘子,你在這裡看好孩子們,某去去就來。」
「夫君無須掛懷,徑直去便可,畢竟國事為重。」葉氏輕聲笑道。張世傑是鎮海軍四廂都虞候,而蘇劉義是四廂都指揮使,兩個人實際上是半上下級關係,有點兒類似於後世的軍長與政委,所以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蘇劉義上門給張世傑拜年,所以十有八九是有要事相商。
蘇劉義來的很匆忙,見到張世傑從後院走出來,也不耽擱,徑直輕聲說道:「虞侯,今晨兩淮一線蒙古韃子有所異動,五河口、金剛台各處都發現有大隊蒙古斥候出現,李安撫已經通令兩淮沿線州府,各處屯駐大兵以及廂軍備戰。」(五河口、金剛台具是在淮水北岸宋軍控制的戰略要地,襄陽之戰後期因南宋援襄抽調過多兩淮兵力,導致這兩個地方陸續失守)
「襄陽還不夠熱鬧么,又在兩淮折騰什麼?」張世傑頓時皺緊眉頭,「蒙古韃子還沒有這個能力在兩淮大打出手,恐怕也是因為知道這個原因,李安撫並沒有派兵北上,而只是讓各處嚴加防守罷了。」
蘇劉義點了點頭:「某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此時蒙古韃子在兩淮有所動作,恐怕所謂的不只是想要牽制兩淮兵力,十有八九是襄陽那邊想要採取什麼大動作,一時半會兒又難以打開局面。」
「淮北沿線錦衣衛有沒有什麼消息傳來?」張世傑輕聲問道,兩個人不知不覺得已經走到了前院書房,鎮江府的議事堂在府衙,只不過兩人此時卻也來不及過去了。
反正他們兩個現行敲定策略,其他人也基本不會再反對。
蘇劉義苦笑著搖了搖頭:「現在只收到了淮南沿線六扇門和錦衣衛的消息,你也知道,兩淮那邊下的雪並不小,路上泥濘不好走,再加上大過年的在街道上錦衣衛漢人模樣,根本不好貿然行動,所以沒有消息傳來倒也正常。」
「旭升還沒有從南面回來?」張世傑沉吟片刻。畢竟六扇門和錦衣衛的事務他們插手越少越好,要是郭昶在這裡也能夠監督一下。
「年前曾來信,說是想要去紹興府一帶看一看,或許過兩天就回來了。」蘇劉義輕聲說道,「有李長惜這麼謹慎細緻的人跟著,事情倒是肯定出不了。」
張世傑將輿圖展開,這一張輿圖只包括江南兩淮形勢,張世傑皺了皺眉。看向蘇劉義,蘇劉義輕聲說道:「拿全圖吧。」
南宋江山輿圖在桌子上展開,金剛台和五河口是淮北重地,所以在此處依舊詳細的標了出來。蘇劉義伸手在淮水一線輕輕一劃:「淮水現在已經結冰了,不過蒙古韃子不攻克金剛台和五河口,一時間還不會急匆匆的沖入淮南,反倒是揚州支援北面不需要船隻轉運,方便了不少。」
「現在重點不在兩淮啊。」張世傑輕輕嘆息一聲,緊接著看向西面,襄陽方向上各個州府雙方屯駐了三十萬大軍。這對於已經連綿不斷征戰百年的南宋和傾盡全力橫掃歐亞的蒙古帝國來說,都已經是最後能夠拿出來的力量了。
雙方的國力已經要壓榨到極限了,無論是誰再增添十萬大軍,都已經沒有辦法保證能夠在戰勝對手之後繼續向北或者向南挺進。
「關乎生死,襄陽一城也。」蘇劉義也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感慨道,「現在能夠採取的法子,便是抽調兩淮兵力,蒙古一直在抽調兩淮,使得他們這麼長時間也無法攻克金剛台、五河口這幾座小小的營寨。倒是咱們這邊兩淮兵力依舊充足。」
「守江必守淮,誰敢怠慢?」張世傑輕輕嘆息一聲,「實際上揚州在,鎮江府在。建康府在,兩淮在不在沒有太大的區別,畢竟淮水相比大江,還是太窄了。只要能夠在襄陽一戰克敵,就算是兩淮丟了又有何妨,蒙古依舊需要收縮兵力回防河洛。」
蘇劉義看向張世傑:「那你以為咱們應該如何是好?」
「既然敵皆動。我們何不反其道而為之,就釘死在這鎮江府,向北可以和揚州互為犄角扼守大江,向南······」張世傑的聲音漸漸小了,畢竟一些話說出來並不好。
向南可以展望臨安。蘇劉義在心中將這句話默默補全,旋即苦笑一聲,自己現在都已經上了賊船了,倒也沒有那麼多的顧忌。沉吟片刻之後蘇劉義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畢竟鎮海軍不過是一介新軍,戰力幾何你我都清楚,在這裡坐觀風雲變幻,倒也不失為一策。」
「咱們怕是難以坐觀其變了。」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張世傑和蘇劉義都是一驚,不是郭昶還能有誰。
此時郭昶隨手解下滿是泥濘的披風,有些無奈的說道:「某剛剛在回來的路上接到了錦衣衛自淮北傳來的消息,蒙古韃子這一次看來是想要在淮北動真格了,兩萬步騎分作三路攻打金剛台、五河口以及側後方的漣海,整個淮北沿線告急。」
「真的?!」
郭昶苦笑一聲:「還能騙二位兄台不成。李庭芝李安撫已經帶領揚州屯駐大兵五萬將士北上,並且沿江制置副使並知廬州(今合肥)夏貴夏將軍帶領兩萬大軍東進,恐怕也是想要和李安撫匯合,直抵淮南。不過李安撫倒是沒有給江南下達任何命令。」
「折騰得有些大啊。」張世傑忍不住苦笑一聲,七萬大軍對於想來是小打小鬧不斷的兩淮沿線,已經是不可忽視的人數了。要知道雙方爭奪的營寨實際上也就是幾千人屯駐的規模。
難不成李庭芝和夏貴打算在這個時候一勞永逸讓蒙古韃子在兩淮撞個頭破血流?
「西面興州有沒有什麼消息?」蘇劉義看向郭昶。
郭昶剛想搖頭,一名隨他一起來的親衛急匆匆的將一封密信送到郭昶手中:「統領,剛剛從興州送來的。」
「說曹操曹操到,真是邪了門了。」張世傑忍不住苦笑一聲。
郭昶隨手打開一看,臉上更是陰沉三分,遞給張世傑和蘇劉義:「呂文煥趁夜偷襲慘敗,蒙古大軍渡過漢水進攻襄陽之姿態已經擺出來了,襄陽這一次不能安生了。」
詫異的對視一眼,蘇劉義和張世傑頓時忍不住輕輕一笑,心中已經明了了不少。
「兩位笑什麼?」郭昶頓時有些詫異。
蘇劉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張世傑笑著解釋:「這一次兩淮是真的安生了。蒙古韃子在兩淮不惜動用那麼多步騎,只不過是想要做出進攻兩淮的姿態,讓李安撫不敢輕易西進;至於李安撫和夏將軍么,這根本就是在將計就計。」
「只是李庭芝受到消息這麼快。背後顯然有人在支持。」蘇劉義緊接著看向郭昶,笑容也收斂起來,「賈似道一計不成又來一計,顯然皇城司在兩淮方面實力不俗,李庭芝虛晃一槍兵指襄陽。這之後既有增加襄陽兵力的意圖,也有要和使君搶功勞的意思。」
既然沒有辦法用蒙古大軍淹沒天武軍,那就把你的功勞全都搶乾淨。賈似道如此布置,倒也不難理解,更何況李庭芝本來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也算是主戰派中少有和賈似道關係比較好的,在沒有選擇的時候重用李庭芝也不失為一個好計策。
只是張世傑和蘇劉義不知道的是,因禍得福,李庭芝和夏貴率領的這支兩淮主力援軍比歷史上早出發了數年。不是在襄陽即將陷落,而是在這場最後定鼎天下大局的血戰開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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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雙腳踏在厚厚的冰上。擦過之前從未有人涉足的積雪。
黑壓壓的蒙古漢家步卒散亂的從漢水對岸向著這邊艱難進發。一台一台的投石機就緊緊地跟在他們的身後,只不過此時距離尚遠,若是這就開始投擲石彈的話很容易將冰面砸破,那就得不償失了。
范天順站在船頭,眉頭緊皺。蒙古人來的確實不少,這黑壓壓的看上去是有五六萬人的架勢,而且大多數都是步卒。這也就意味著騎兵是打算從漢水上游或者下游包抄過來。
畢竟戰馬很難能夠在如此光滑的冰面上跑動。
「想要從冰上過來,未免太小看某了。」范天順冷笑一聲,狠狠的向下一揮手,「火器先行。弓弩隨後,郢州水師的兒郎們,咱們不能讓這些韃子給小看了!」
話音剛落,箭頭上纏著火蒺藜的床子弩率先怒吼。緊接著突火槍等火器先後轟響,只不過這些火器並不是對準依舊還有一定距離的蒙古大隊步卒,而是直直的瞄準了不遠處的冰面。
「轟!」火器的爆炸聲接連起伏,粗大的床子弩箭矢帶著火蒺藜徑直鑿進厚重的冰面之中。
冰面猶如碎裂的鏡子一般向四周裂開,只不過因為天氣寒冷,這炸出來的窟窿並不大。而且估計過不了多久又會冰凍上。不過無論如何這一輪火器狂轟濫炸下來,沿著漢水中流線,冰面已經轟然裂開,無數的浮冰來回撞擊著,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音。
蒙古步卒幾乎是在瞬間飛快地向後退,而神臂弩的呼嘯聲很快掩蓋了他們驚呼。手足無措的蒙古漢家步卒將後背暴露在神臂弩的前方,自然沒有什麼好下場。
第一批衝上冰面的蒙古步卒在丟下了百餘具屍體之後,並無斬獲。
「起碇!」范天順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命令。
現在冰面被碎開,蒙古人已經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估計片刻之後投石機和火箭就會砸下來。
幾艘樓船反應很快,猛地掙脫重新冰凍上的單薄冰面,船頭的床子弩也追著蒙古步卒的腳步射擊。
「轟!」一發石彈從范天順的旗艦一側狠狠的砸穿冰面落入水中,激起水浪翻湧。
彷彿這是一個信號,鋪天蓋地的石彈已經在下一刻將宋軍戰船淹沒。呼喊聲、慘叫聲在漢水之畔此起彼伏。
「不可慌亂,迅速散開!」范天順有些狼狽的站在幾名手舉盾牌的親衛後面,朗聲呼喊。然而水寨當中停泊,大多數的戰船都是以密集的形式,所以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衝到漢水江面上。
而趁著宋軍水師戰船自顧不暇,蒙古步卒再一次嘗試著從更遠的地方涉冰渡過漢水。營寨中的宋軍士卒也受到投石機的波及,同樣慌亂不堪,再加上需要提防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蒙古騎兵,所以負責指揮的各個都頭只能坐視蒙古步卒繞行營寨後方。
「砰!」一聲巨響,卻是一艘慌不擇路的樓船徑直衝上了灘頭,一發發石彈似乎發現了這個狼狽躲避的大塊頭,紛紛迎面砸上來。樓船上的宋軍士卒早就不知所措,此時也只能紛紛跳船逃命。
章誠眼睜睜的看著曾經橫行漢水的郢州水師損失慘重,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蒙古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打了范天順一個措手不及。再加上蒙古人多勢眾、漢水天險難以防守,這一次郢州水師能夠僥倖突圍出去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未完待續。)